苏维扬只得有些忐忑的披着衣服步入殿中。
他不知道秦扬又会怎样对他,往常只有一副凄惨的样子才能让秦扬怒火稍歇,苏维扬心里暗叹一声:算了。
他跪下叩拜,身上的雨珠很快在地上积攒了一圈水窝,良久,他都没有听到让他起身的命令,苏维扬浑身僵硬,四肢酸软了起来,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又一下,殿内空气流通不畅,苏维扬只觉得这气氛如此窒息,
半晌,才传来秦扬仿佛一瞬便更加苍老的声音:“起来吧。”
苏维扬谢恩,跪直身子后又静静地等了许久,长极殿内灯火昏暗,皇帝一双眼浑浊不堪,
秦扬实际上坐姿并不庄重,也不典雅,他只是佝偻着脊背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此间静谧无声,唯有秦扬粗重的呼吸声,苏维扬的呼吸几乎微不可察,
他恍惚想起来很久之前,有一次春日之时,秦扬兴起召来了歌女唱曲,一曲终了,周围万籁寂静,
苏维扬侍立其侧,只因这一瞬寂静之中,他的呼吸扰了帝王雅兴,便被拖下去重重杖责,
后托着满身的伤痕在那里跪了一个下午,因在宫里,布膝并不敢明着胆子帮他,小安子也不敢来看他,苏维扬从原地匍匐膝行到了树侧,扶着高大的树站了起来,
宫内花园干净,地下并无掉落的树枝,幸而每个宫都有膳房,他当时离某宫膳房近,就去里面找了个稍微高大一些的柴火拄着走,
还差点又被发现,污了人的寝宫,他那时尚是年幼,也会痛,
不,
他其实一直都会痛。
苏维扬垂下的睫毛乖乖地,他想,那次,若不是小秦益,其实自己说不准这一辈子也就落得个身死柴房的后果,
苏维扬一想到殿外的秦益,好像心里就有了勇气一般,他想:我身后有他呢……
苏维扬先出了声:“陛下可是有什么需要臣做的?”
他的嗓音并不算清冷,秦扬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揉搓弹压的人的身上,高处不胜寒,
他却无一人能分享心事:“南粤的事,你怎么看?”
秦扬猜忌心重,苏维扬这些日子刻意断了所有南粤与前线的消息,甚至刻意避嫌谁都不见,只一个人闷头处理事物,行踪不定的见一些必须要见的人,听到秦扬如此问,苏维扬道:“臣只知战事吃紧,最近臣在为诸位将士筹备物资,无瑕分身,并不知前线到底如何了。”
知不知呢?秦扬现在想知道的已经不是这个答案了,秦扬沉声道:“付淮死了。”
苏维扬心中并无多大的吃惊,早从知道付淮暗中带兵前往南粤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选择了一条必死的道路,火流子还未到手,秦扬又毒深未解,且南粤并非除火流子外一无是处,
上次秦益能从海上直抵王都,不过是因为何平称不在而已,这位低调的将军几乎没有声名,若非前不久四海学堂翻译了一本南粤的大事纪,苏维扬也不知道南粤还有这样的一位将军,
其权势并不在南粤王之下,却甘愿为其驱策。
苏维扬心里不禁感慨:这个世道。
但他面上还是吃了一惊:“陛下,怎么会?”
秦扬看了他一眼:“别装了。朕叫你来是商量对策的,不是看你来这里演戏的。”
苏维扬默然,又道:“两国战事自有兵马司处理,臣一个无品补缺,不敢干预。”
秦扬嗤笑一声:“行了吧,这些年朝中之事哪件少了你。南粤的事就算兵马司去了也无济于事。邢山已老,楚州过于优柔,若为此战消耗掉大元全部兵力,大元自破。”
苏维扬:“陛下的意思是?”
秦扬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朕要你,邢山,安王一道南下,三月之内,务必拿下南粤。”
这便是真的难了,秦扬果然是会给人出难题,他不想将兵权全都握在苏维扬手里,想要有人能制衡他,便找了邢山,他方才又说邢山已老,却仍要派其去第六城,说明他已存了牺牲他们的心思,至于安王,苏维扬想起这段时间秦扬对于和善的表现,莫非,
他连秦安的身世都怀疑?
苏维扬心中冷笑,觉得世人当真说的没错,最是无情帝王家。一边令其入主太子府,一边又为了防着苏维扬和秦益,让安王深入险境,他自己倒在志阳城高枕无忧,真不愧是冷血冷情的皇帝。
然而心思百转,他的面上依然滴水不漏:“臣遵旨,但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秦扬:“说。”
苏维扬拜下:“三月之期太短,臣请不限期限,南粤不退,臣不归。”
秦扬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他这样说,但他定然不会放任其手握重军,帝王思虑了一下,不知让谁去监军合适,
任何人都会变的,秦扬不信任何人,但还是点了两个儒林学士与一位苏维扬并没听过名字的人前去,等他走后,帝王眼眸深邃,刘阁老从屏风后出来,
“陛下,都准备好了。”
秦扬挥了挥手:“去做吧,令楚州带兵,令爱妃先行一步,务必保胎。”
刘阁老说:“臣遵旨。”
苏维扬低着头站在廊下,外面的雨水已经小了不少,他不喜欢这样的雨天,让人心情并不算多好,又十分误事,他烦躁的踢了一脚石子,秦益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苏维扬看他一眼:“你去哪里了。”
秦益笑了一下:“原来是我惹小苏大人生气了。”
因着这会雨小了,二人便并肩举着伞往外走,在宫里的时候一路无话,苏维扬只想和他这样安静的待着,直到宫外,苏维扬忽然笑了一下:“殿下二十岁生辰,我恐怕不能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