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百转千回,又惊恐又复杂,还有茫然和落寞,“刑部没有那份病单……”她微微咬唇,略带着些莹润色泽的唇被细齿压出些淡淡的痕迹,“王爷说得对,第一,那病单,被人拿走了或者是销毁了,因为那人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第二,就是被我父亲销毁了。”她蹙眉回忆,“我为父亲收拾东西时,发现了他的这份病单,他便立刻将病单收好,没让我再看下去。或许,是他想隐瞒这看病的人。”可是父亲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人的身份呢?
她实在想不通。这么一来,线索就断了一条,更加难以查清楚了。
她失落颓然地靠在车壁上。
马车舒适宽敞,身下柔软厚毯温暖熨帖,身体放松下来,才知道自己的腿发酸。一大早跟着马车跑了半个市坊,后来在建福门站了一两个时辰,再跟着去了紫兰殿行宫……这半天下来,好像腿都不是自己的。此时她才有些感激宁无忧让她坐马车,若是再这样走回去,她的腿也许会废掉。
以往也不是没有跑路行走过,可万事能忍就忍了,从未想过享受。她轻轻地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街道上行人纷纷避让,还有酒肆茶馆之中飘出来的茶饭香味,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
清晨起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了看他,这王爷,想必在下朝之后就吃过了吧?
马车靠近楚王府,行人已经慢慢减少,车外喧嚣鼎沸之声被抛在很远的地方。马车停下,她立刻跳下了车,还是抬手扶了宁无忧下马车。
进了懿德堂之后,她立刻换下身上的宦官服,穿上一套半新的鹅黄色襦裙。
“今日朝中似乎有流言传出。”他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剔透温软的日光如水,似烟似纱,从她身后笼罩进来,仿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银色光晕,一时间,依稀飘渺,隔着烟雾般朦胧梦幻,又不真实。铺着黄粉的脸,淡然光润,眉眼细腻如画,眉宇清灵,焕然璀璨,看似睿智成熟,实则依旧透着十七八岁少女的纯澈淡然。
是个美人……难怪当初宁浚只看她一眼,便想从他这里要了她去。
他蹙了蹙眉,冷声说道:“你今后出门还是穿宦官的衣服吧。”
她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长得太丑,穿女装不好看,便愣了愣。可穿宦官的衣服总比女官的衣服要好一些。何况,如今对她的海捕通缉,以为她是个男人。其实宦官也好,女人也好,都比扮作男人要安全一些。
她点点头,“是。”
“王爷,能够借你书房一用。”她突然想到什么,说道。
“怎么,你想看书?”他漠然将目光转向刚修剪好的一束花上,淡然问道。
“是。”她点头,“想看些戏曲类的书。”
“戏曲?”他的声音轻轻扬了扬,带着几分疑惑,随即又转头过来看了她一眼,“你喜欢看戏?”
“呃……”看戏那是有钱人的消遣,那些花旦小倌在台上唱的咿咿呀呀的东西,她是听不懂的。她见他目光中似乎又什么东西闪过,立即摇头道:“不喜欢。”
他的眼神似乎滞了滞,又转过身去,轻声叫道:“红袖。”
红袖似乎是随时跟在他身边的贴身隐形的侍女,明明看不见,却可随叫随到。此时红袖立刻出现,盈盈行礼之后,说道:“王爷,有何吩咐?”
☆、惹祸上身
“带她去书房。”他说道,“她想看戏曲。”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对木梓衿说道:“戏曲在第十四行书柜。”转过身来,看向木梓衿,问道:“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她眨了眨眼,“《琵琶记》有吗?”
他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另一边,说道:“第十四行书柜第九排第十五本便是。”
“谢王爷。”她又想了想,“还有《兰陵王入阵曲》吗?”
他又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兰陵王入阵曲》的位置。她惊讶于他惊人的记忆里,他的书房之中,成千上万本书,他竟可以记得每本书的位置。又想起,曾经看《易经》时,书上有他的批注,那么那些书,难道都是他看过的?
由红线领着进了书房,顺利地按照宁无忧说的位置,找到了书本的,她立刻翻开查阅。
刚刚看到第一页,《琵琶记》,便猛然瞪大了双眼!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她不过随手翻了一页,纸页上,白纸黑字跃然而出: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耐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她简直瞠目结舌,原本以为《琵琶记》是高雅的戏曲,给那些风雅的贤士才学子弟欣赏的,可万万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写着风月□□,记录着真实的风花淫诗!
淫诗!这首词虽然她没有读过,可也看得懂,这分明就是在真真实实的描写一对新婚夫妻洞房花烛的场景……
猛地想到刚才宁无忧看她的眼神,还有他略微带着些戏谑诧异的语气,以及红袖刚才的眼神,她的脸就如着火了一般。平静的心似乎炸开一阵难以平复的涟漪热潮,久久不散。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合上,想着那孙婉弹什么曲子,来自什么地方好像与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还是将书又放回书架上,那本《兰陵王入阵曲》也是一本琵琶曲谱,根本就看不懂,想了想,也放了回去。
匆忙地离开书房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呆就是一天,再没出去。
……
轮到休沐时,按照大成的规矩,皇帝和文武百官都不用上朝,但是日理万机的楚王宁无忧,就算是不上朝,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善水堂,偏方之中。
兵部尚书捧着卷宗和账本,战战兢兢地站在宁无忧身前,额头上冒着冷汗。前任兵部尚书顾名城和左右两位兵部侍郎贪污赡军军饷以及烈士抚恤银两,故而兵部大部分账本都是假的,所以宁无忧给了兵部期限重新清算账本。
这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在宁无忧冷淡似爽的注视下忐忑又紧张。
木梓衿抱着算盘,暂时当起了算账的。还有无数几个年轻的男人正拨着算盘,此时房间之中,算盘珠子撞击拨动的声音清脆凌乱,此起彼伏。
近五年来的账目,成千上万条要清算的项目,兵部的人算了这么多天,竟一下子被宁无忧发现了错误。
此时他拿着账目,粗略扫了一眼,便摆在兵部尚书眼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错误,重算。”
所有人立刻开始报数目,查找错误地方,无数双手同时开始在算盘上上下翩飞。
“不用算了,最终结果是四百万六千三十五两银子。”宁无忧淡淡的看了兵部尚书一眼,再看了看另一本账目,说道:“每年拨银十五万两,而真正到达西北军人之中的银子是十万两,其中有六成为赡军银两,剩下的三成才为抚恤银两,真正拨出去的抚恤银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