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事儿真是太巧了。”有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木梓衿一直静静地趴在上头,一动不敢动,静静地听着不远处树下的捕快说话,想试图听出些线索。听到有人这样说了一句,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双眼,透过眼前密密匝匝的松针向那火光摇曳之处看去,屏住呼吸静静地使劲儿听着。
“如何太巧了?”有人问到。
“我当捕快也有些年头了,一般情况下,死了人,凶手都会将尸体藏起来或者毁灭掉。像今天,亲眼看见那木老头咽气的,还是第一次。”
“说得有理啊。”
木梓衿心头大震,凌乱的思绪之间,似乎总算出现了一个可以清理的线头!
“你不知道啊,”又有捕快惊骇唏嘘地说道:“那场面可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人被毒死之后,全身飞快变黑,皮肤几近于溃烂的,那木老头,以前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还算是好看的,可他变成尸体,简直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啊。”
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木梓衿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唇,才没让哽咽于心头的剧痛哭出来。自己的父亲,临终之前没能见一面,甚至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中毒?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条如刀一般扎在心头的线索牢牢记在心里。
什么毒,能够让人全身快速发黑溃烂,甚至面目前非?
而那个毒,又来自自己亲手给父亲熬的药。这一切,到底……
那十几个捕快歇过之后,继续往镇外搜索,木梓衿爬下树,慢慢地走向长亭。此时冷风寂寂,树林风声涛涛凄厉,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脸上几点冰凉。微微抬头,原来是下雨了。
雨水夹着雪,穿林打叶,满林子雨声凌乱空寂,可也成了此时陪伴木梓衿的声响,让她恍然觉得自己还是活的,至少还有知觉。
伤春悲秋不能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只能拖垮自己。她此时绝对不能出意外,至少身体不能。否则便走不出这小小的宜水镇。加快了脚步走进长亭,暂且在里面躲避风雪。
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许是在梦中。坐在长亭中冰冷的石凳上,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双手环抱在胸时,摸到放在怀中的东西。她愣了愣,才发觉那是一包附方牡丹,和一本手札。
附方牡丹是给爹买的。她将拿包牡丹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抱着最后的依靠和慰藉,泪水潸然而下。如今自己身上,仅存的与父亲有关的东西,便只剩这包附方牡丹了。
哽咽无数之后,她压抑声音几乎窒息。胡乱抬手擦了眼泪,她又将自己的手札翻开。
遇到案子记录下来,是由娘亲教的。娘亲是仵作,她曾经告诉过木梓衿,她的父亲,也就是木梓衿的外公,其实也断过案子,也会验尸。她这个随时随地用手札记录案情的习惯,便是由父亲传授。而如今,她传授给了木梓衿。
摸到手札之中还有一支细细的毛笔,她努力挤掉泪水,好让自己在黑暗之中看得清楚一些。手札上的字迹朦胧模糊,可依旧看得清,最近记录的,是京城“无头鬼案”的案子。这让她意识到,如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梦。父亲身亡,自己被捕在逃。天涯海角,从此逃亡飘零。
各州府都在通缉自己。朝廷的办案速度何时已经有了这样的效率?
她突然想到这点,全身猛地一僵!
最长不过半天的时间,海捕图影就已经到了各个州府?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笔,翻开手札,走到长亭外,将干涸的毛笔沾了些雪水,再回到石凳上坐好,慢慢地记录起来。
悲痛和疑虑交加,风雪总算停住时,天边已经泛着青黛色。细碎微弱的光亮从树林上头筛漏下来,远处也传来马匹及行人走动说话的身影。她立刻起身,将手札卷好又房间怀中,极目远望,看见一行人一辆马车慢慢地向着林子靠近。
她立刻离开长亭,远远地躲了起来。那行人当中,果然有赵捕头!
此时他正四处张望着,神色紧张谨慎,并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又有些担忧失落。
这知府的人才刚刚出镇,不可能在这儿停留。木梓衿心中有些慌乱,太过伤痛之下,竟没有想到这一点。等那行人走远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尾随而去。只能在路上找机会和赵捕头碰面,让他带自己去京城。
……
京城,楚王府。
懿德堂依旧温暖如春,氤氲的暖气之中,墨香萦绕幽浮。
红袖站在案几旁磨好墨之后,便安静的退下。并无宁无忧的吩咐,便不能擅自留在懿德堂。
宁无忧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圣旨,不见任何神色。曾经权势滔天的楚王,如今回京,皇上便下了让他携领六部、尤其是掌管天下刑狱的圣旨。这无疑,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犹如,一艘小小的扁舟,被抛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宁涛站在一旁,同样盯着那圣旨,轻轻摇头之后,说道:“总之这是好事。”他笑了笑,“皇兄在世时,不也是由你携领三省吗?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宁无忧卷好圣旨,摇摇头,说道:“皇上还是有些心急了,不过,无妨。”
“这是吏部今日交过来的文书。”宁涛从袖口之中拿出一本文书,“这是这段时间要进京上任的官员。大部分都是从四品下。”
“嗯。”宁无忧点点头,“进京之后,就暂时让吏部的人先安排吧。”
“吏部的人我还是放心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宁涛淡淡的看了看文书上的几个人命,突然指了指一个人名,“我记得,这个知州,是当初在刑部做侍郎的,如今又回来做刑部了?”
宁无忧神色不变,没什么反应,不置可否。
……
木梓衿缩在木箱子里,努力让身体蜷缩起来,木箱子中空间太小,她的身体随着木箱一起晃动。这滋味,甚至比不上躺进张大的棺材之中。
那日她看见这知州一行人走过之后,便暗中跟随,好容易等赵捕头发现了她,才让她躲进了他的箱子中。
这箱子是他故意带的,目的便是好让她有藏身的地方。从宜水镇到京城,不过两日,她可以在里面平安无事地躲两日。
赵捕头原名赵知良,就是宜水镇衙门中的捕头。此次护送经过宜水的知州进京,恰好可以帮她逃离宜水镇。
她在箱子里昏昏沉沉地蜷缩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不知白天黑夜,脑海中盘算的,竟然是如何才能见到宁无忧。或许,通往京城的这条路之中,她所能倚仗相信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从赵知良口中得知这知府进京之后将会在刑部上任,不管是刑部还是礼部,都要在京城之中逗留,到吏部登记核实之后,才能真正的上任。这期间,她到底怎么样才能见到宁无忧?
走走停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她终于听到箱子外的声音变得嘈杂热闹,喧嚣沸腾。这久违的声音让她瞬间振奋抖擞——京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