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可是什么呢?没有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从功利的角度衡量,或者以她学过的经济人的思想,这样的做法确确实实能让郑铎得到最大的利益。留下来,就算凭借路帆的关系进了北高,等待他的也只有日复一日埋头苦读的三年;离开,则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模式,更少的竞争、更多的机会、更宽广的平台。他会结交新的朋友,陪他熬夜、聊天、看海;他会被另一个妈妈照顾,不挨骂,不被盯着做题,更不可能在学校的课堂上被“重点关照”……
她忽然意识到,路帆早就知道这些事实。她之所以打电话来,是不敢面对“事实竟然如此”。
你终于愿意让我看见你的软肋。可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电话的两端同时陷入沉默。许千很想说点什么,像当初路帆一次又一次开导她一样,为她提供一个依靠的肩膀。
“你……”
开口,又无言。
挫败的感觉。十六岁的她面对路帆的失落无能为力,没想到二十三岁了,她能做的仍旧是倾听而已。
就算我们付出了相同的感情又能怎样?你走过的那段路,我得跑得多快才能追上?难道要你停下时间等我吗?
“许千,你知道,郑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是我生下了他啊,他怎么能把他抢走呢?他凭什么呀……”
声音颤抖着。那个一向充满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居然也会颤抖。
她哭了。
天都塌了。
慌张。世界走到了末日一样的慌张。许千就像个被扔到大街上的孩子,赤着双手双脚,对命运一无所知。关于和路帆在一起之后的生活,她想过很多:早上起来,她会做好每天不重样的早餐;中午休息,她要开着车去接她回家;晚上下班,她会牵着她的手沿河堤散步……她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过她哭了,她要怎么办。
别哭,你别哭。
眼泪不由自主地跟着流下来。紧咬着嘴唇,以至于渗出血来。她在路边抱着头蹲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求求你,别哭了。
路帆,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一个一个全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是。”
用尽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呼吸变得急促。明明说过那么多肉麻的话,到了这一刻,竟然如此难以启齿。
以前说的是爱。这一次,说的是命。
“我在。”泪水滚烫,灼烧过脸颊,“路帆,我在。”
她好希望电话那边的哭泣可以停下来。她希望听到一句抓住稻草般的“幸好有你在”。她希望路帆还记着,就算他们都走了,还有她站在身后。
“你不明白。许千,你不明白。”
有什么东西破裂了。找不到裂缝在哪儿,却能清晰地听见破碎的声音。一开始只是小小的缺口,迅速蔓延扩大,近乎爆裂。
“你不要哭……”
“你不可能明白这对一个母亲有多残忍。”
“路帆,你别这样……”
“我不会让他走的,绝对不会。”
“路帆……”
“他是我的儿子,他不能离开我。他们要是想带他走,那就法庭上见。”
“路帆!”
喊出来的声音让身旁走过的路人一怔。无助地向后坐下去,一手捂着脸,低低地哀求,“我害怕……”
我害怕这样的你。失控,发狂,罔顾事实。我怕极了。我怕你会做出傻事来,把自己的生活全毁了。我会帮你的。如果你要做傻事,我会帮你的,义无反顾。可我怕我的帮助对你一点作用也没有。路帆,你明白吗,我怕我对你一点用也没有,就连宽心都做不到。
我真的怕。我怕看见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满腔爱意,到头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笑话。
别这样,我求你了,太残酷了。
电话那边的人不再说话。哭泣的声音慢慢减弱。她听见她在平复呼吸。她站了起来,跟着一起让心情平静下来。
然后她说,我冷静一下,先挂了。
声音消失的那一刻,许千看见了那条裂痕,如同深渊。
夜里,她失眠了。戴上耳机,把手机里的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除了傍晚录下的那条。眼前恍惚闪过好多画面,全都和路帆有关。有的是记忆,有的是梦,还有既没见过也没梦过的场景。耳机里的声音沉着平稳,像山林里敲响的钟。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因为黑暗的另一边,还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作祟。起初听不真切,闭上眼睛仔细分辨,才听出其中的信息。
那是路帆的哭声。克制,隐忍,却像针一样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心。
对不起。你说得对,我不会懂。我不会结婚,不会有小孩,不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为了孩子的学习眉头不展。那个男人给过你的东西,我永远没办法给你。我们可以谈情可以说爱,就是不能把命运交织在一起。
对不起。你是我要找的人,可反过来,我不是。
七九、噩梦
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路帆并没有像之前做过的那样音讯全无,这倒能算作一点点安慰。然而关于郑铎的事,再没提起过一个字。许千尝试着问过,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她在回避。许千知道,这种事情,总要花些时间来接受的。可她想不通,路帆为什么对她也回避。这好像是件私事,而她是个外人。她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郑铎爸爸那边应该还是之前的态度,事情并不能朝着路帆期待的方向发展。再多的细节,她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