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恕的神情倒并不意外,只是在看到他大吃一惊的眼睛时,忽而意识到这种做法和庄纬接受的教育是截然不同的,以及对比鲜明的——他自己潜意识里见怪不怪的默认。
石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干掉的油膏,隋恕一时有片刻的出神,他的思绪回到很久之前,“八九年的时候,我的祖父接到一个命令,全军去主街洒水。”
“洒什么?”庄纬愕然。
“洒水,冬天会结冰,这样学生便无法聚起来,”隋恕答道,“辣椒水成本低、见效快,也不会真正造成多大的伤害,和洒水结冰是一个道理。”
他的话音一转,“不过贾科长他们部门最近在研一款维稳专用仪器,外型类似于步枪,利用低频强声会导致晕眩、呕吐、肠胃痉挛、器官损伤的原理,量产出一款便携式定向驱散枪,使用时可以引起鼓膜、眼球、肠胃、肝脏等部位的震动。”
“那贾科长可有的忙了,”庄纬皮笑肉不笑,“今早的请愿就该请他过去,这些老人和农民工可从没见过这么高级的武器。”
他深邃的眼眶里陷着一双困惑而不安的眼睛,他不明白已经从户口上逐步限制农民工进城务工,为什么还要在不远的未来用这种东西对付他们。不过更让他不安是马再甫——
当隋恕把茶端给他时,清淡、宁静的白茶香气捕获了他的嗅觉。
他想起了简韶给他煮的那一杯,也是同样的白茶。
“这不是马再甫上班的路线。”庄纬端着茶杯,突然说。
隋恕的右手伸到抽屉下,摸索几下,抽出一个棕色的文件袋。
庄纬接过来,现里面竟然是简韶的档案副本。
“高主任寄过来的。”隋恕道。
庄纬一惊:“政教主任高强?”他的脸皱起来,眼神微微侧向一旁的绿植。
他是知道高强的,孙章清在学校的那部分事情都是高强包揽的。高强快到升职的年龄,但是被几个从外校空降来的领导压着,迟迟提不了干。邵文津表露出一丝希望他办事的意向,他便都绞尽脑汁地全部办妥。
庄纬知道,这一次高强又做了一件机灵事。
“有人抽了简韶的档?”他很快想到,“所以你把Qo113放回去了。”
隋恕的目光移向窗外,“他还是怨恨我,哪怕并不是我在那辆失控的车上做的手脚。”
“他一天都没想过放弃追查。”庄纬叹息。
隋恕忽而问:“那3名闯入者怎么样了?”
“还有一口气。”庄纬道。 隋恕点了点头,“白新波对秦穹有知遇之恩,他和韩居正之间存在私人恩怨。马再甫如果抓到证据,以他的力量是不可能把东西送到上面的,秦穹是他的最佳选择。”
庄纬猜到:“韩先生让我们把这3个人给他,恐怕他们早等着抓这个把柄了。”
隋恕坐在椅子里,思绪也随之深深地陷下去。他能够看到,因为间谍风波的影响,韩居正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亲俄派有计划地满网放他的腐化黑料,有意地往美方间谍的方引,其目的在于控制司海齐,彻底断绝他和西方调和妥协的路径,牢牢地和俄方捆绑,形成东西对抗的局势。
司海齐到现在还举棋不定,一方面是恼火于自己的一举一动受制于俄方,另一方面是深陷清污的泥潭里,内部统一思想的行动遭到了隋正勋等人强烈的抵制。
如果秦穹在这个时候下场,韩居正是没有能力管他们的。实验室的事情将成为决定局面走向的一柄刀,深深地插入自己人的心脏,成为亲俄派和清污派开展清洗的最好借口。
“司海齐出访非洲的飞机大致是今晚八点至十点间的,韩先生会跟他一起去。一时四十五分,卫戍区会派车过来,你们带着资料走。”隋恕道。
“军队?”庄纬微讶。
隋恕点点头,“他们独立师的师长和高炮团的团长都是我祖父的学生。只有在这里,你们才是安全的。”
夜二时整,实验材料及重要器材装车出。
二时二十五分,秦穹趁着司海齐和韩居正出访,隋正勋去外省开会,令部下带着国际记者协会派来的代表,以找人的名义包围实验室进行搜查。
开启了自毁保护系统的实验室,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破声,撕裂小雨淅沥的夜空,和闪电交混成扭曲的白光。
庄纬坐在军车之上,看着平城的郊野窜起一股滚滚的火光。
狼烟被夜色深深地掩盖着,正如雨水冲刷着扭曲的火焰,像一只正在被灼烧的魔鬼的手臂,尖叫地挣扎着。
他的心随着车辆的颠簸猛烈地战栗了一下。
他知道一切都会在爆炸后燃烧殆尽,然后随着雨水了无痕迹,那3名侵入者、他的时光、妄想与哀恸……
正如孙章清引爆大港实验室的那个夜晚,火光冲天,他的心仿佛也要随之燃烧殆尽了。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凄风苦雨,平地风雷。这个夜晚,他无可控制地回到那一天,反复地感受到椎心泣血的痛楚与难以言喻的跼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