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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歌接亲 姑爷回门(第1页)

阿珍作为伴娘团最小的一员,挤在满满当当的卡车车厢物品堆里。伴娘们一路有说有笑,任敞蓬车的大风吹乱了一头秀。

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小稳桥村,喜车在村口的空地停下,准备缷货。新娘和伴娘们都下车,等着男方的接亲团过来。有时候,男方家的人会故意来晚一点,那是给新娘来点下马威的意思。这个时候,女方家的人不能傻等,要唱个歌表表态,给新娘挽回一点面子。礼尚往来,所以男方家的接亲队伍必也得有几个是会对歌的女子,已婚未婚不论,否则就是失了颜面。

伴娘们簇拥着新娘等了片刻,不见接亲的人来,便几个一合计,决定唱个歌,讽刺一下男方家。想好了唱什么词以后,伴娘们放开喉咙开始唱:

太阳出来暖洋洋

我送新娘入洞房

来到村头不见哥

却将妹妹摆路旁

本来村民们就爱看热闹,这下看到有对歌,村民们就更热闹了。

见女方家唱歌了,男方家的人急急忙忙组织接亲的姑娘们来接招。不一会巷子那头男方家的人也唱起来了:

太阳出来暖洋洋

我接妹妹入洞房

叫你回家你不回

一心只摆大路旁

两方过招意思一下也就得了,一阵嘻嘻哈哈过后,对歌作罢,喜车开始缷货,接亲队伍把新娘和伴娘们接进了男方家门,新娘跨过火盆,进入洞房,伴娘们跟随。

小姑坐在崭新的床边,手上拿着帕子,脸上犹带从娘家出门时的泪痕。阿珍和伴娘们围坐在床边,吃糖,磕瓜子,有红瓜子、五香瓜子两种,糖和瓜子都一起用一个红色大喜盘装着。不一会,有人来喊姑娘们去吃晚饭。阿珍和伴娘们都出去了,只留小姑一人在房。

姑父家的伙食果然没让阿珍失望,应有尽有,可见小姑嫁过来的家庭还不错。

虽然离家很近,但是按风俗,伴娘还是要陪新娘在男方家住一晚的。时正初冬,天气已凉,阿珍和十几个姐妹们被安置在一户人家的阁楼地板上,农村的阁楼地板都是木板铺成的,踩着“嘎吱嘎吱”作响。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再铺了凉席,然后再铺床单,这便是垫被了。盖被是厚厚的棉花被,五颜六色的都有。乡下人遇到大事,向邻居家借房借被子甚至借碗借筷子都是常有的事,不用说,这睡的阁楼、盖的被子十有八九都是男方家从左邻右舍那里借来的。

晚上男方家还在村子请了放电影,是当时最火的《天仙配》。但年幼的阿珍对于黄梅戏的唱词实在听不懂,又觉得里面那个叫董永的男人,脸上化的妆实在难看,不明白那么漂亮的七仙女为什么会喜欢他。看到七仙女飘回天上阿珍还挺高兴的,希望董永追不上她了。又觉得那头老黄牛的一对角怎么像是粘在头上似的,变成人身的它,自己一伸手居然轻轻松松就取下来了,不疼吗?

看完电影,阿珍和一个小姐妹挤在一铺稻草床上。姐妹们睡在一堆,有头碰头的,有脚碰脚的,也有头碰脚的,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一只尿桶搁在远一点的角落,方便解手,省得半夜三更又是爬楼梯又是找厕所的,太麻烦!

阿珍也许是兴奋过头,也许是被子实在不舒服,睁眼久久未曾入睡。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被一只路过的脚绊醒,接着就听到尿桶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小便声。后来,去解手的人越来越多,尽管阁楼宽敞,但还是能闻到一股尿骚味。

阿珍幸灾乐祸地想,幸亏自己没睡在尿桶旁边。只是,尿桶旁边的那胖妞是怎么睡得着的?

次日清早起床,男方家准备了两条洗脸毛巾,两个漱口杯,十几个伴娘们轮流共用,前面的一个用完后,洗干净了,后面的接着用。有的,则只用双手捧水随意洗一把脸,漱漱口,反正在家里经常这样。

洗漱完毕,伴娘们去看望小姑。阿珍现今天的小姑跟往常很不一样,神态举止,似乎跟往日都有些不同,最明显的,是面色红润了许多。阿珍想,是不是小姑做了新娘子了,所以脸上搽的面霜跟往常不一样?但是,为什么以前见过的每个新娘都是这样呢?都是第二天脸色红扑扑的,特别好看呢?以后我也会这样吗?

别看阿珍年纪小,加上小姑这次,她已经做过三次伴娘了,况且村子里面经常也有人娶媳妇,她也会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去看。

作为新人,进门的第二天清早有一项重要的任务——挑水,这也是婆家对新人的一次考验,看看这个媳妇够不够勤快,干活是不是有力气。

挑水的水井离家一般都不近,因为农村的水井一般都是全村合力挖的一口共用水井,所以往往都是建在村头或者村尾。新人头一次往水井打水的时候,还要往水井里丢几枚硬币,图个吉利的彩头。

这些规矩,小姑自然也不能例外。挑完一担水后,才是给公婆行敬茶礼,公婆会给儿媳妇一个红包,农村人俗称“改口费”,意味着从此以后儿媳妇就正式跟着丈夫一起称呼爷娘了。

阿珍她们来看望小姑的时候,小姑已经挑过水了,敬茶礼也过完了。小姑开始一个一个地给每个伴娘红包,每人两元,负责给她拿包的春春则按习俗给了6元。完红包后,小姑又把糖和瓜子一把把地塞到姐妹们的手里。到阿珍这里的时候,小姑直接把东西塞进了阿珍的衣兜里,把阿珍的全身衣兜都塞得满满的,笑盈盈地说:“带回去分给弟弟们吃。”

早饭小姑跟阿珍她们一起吃,吃过早饭伴娘们就回去了,步行半个钟左右到家。当时的风俗就是这样,送亲团由女方家自理,男方家不负责接送。所以远点的家里有自行车的,伴娘们往往选择自己骑车过去,这样返程就不用走得太辛苦。如果新娘嫁得不远,送亲团也有走路来回的。

回到家,母亲赶紧让她把两元伴娘礼金交给她保管,说是怕她弄丢了或者乱花,还要留着读书交学费,不然学费都交不起。

次日,也就是婚礼的第三天,按风俗是姑爷带着新妇回门的日子。姑爷用自行车载着新妇,新妇用红绸伞遮住头部。回到女方家门时,女方家需要派出一个人(最好是小一辈的,实在没有就由平辈代替)来接新妇的红伞,还要给姑爷斟上一杯热茶,姑爷接过茶后便会打一个份量不轻的红包。

母亲强烈建议由阿珍来干这个活,因为阿珍是家族这一辈的长女,而且自小聪明伶俐。几位长辈商议了之后,觉得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于是便同意了。

母亲和几位家族的长辈一起征求阿珍的意见,阿珍想也没想便同意了,不就是给小姑接个伞,给姑父倒个茶吗?何况还有红包拿。

可是接姑父的那天,黑压压地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狭窄细长的小巷子,两排看热闹的乡亲,从巷头一直延伸到了巷尾的爷爷奶奶家。奶奶家的大堂内,更是挤得满满当当。四叔娘叮嘱阿珍:“呆会记得,姑父到门口下车的时候,把伞接过来,给你姑父倒杯茶,说声‘姑父请喝茶’,礼就算完成了,切记切记。”阿珍满口答应,四叔娘便让阿珍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等着。

两个小伙伴悄悄地对阿珍说:“这么多人啵,又要接伞,又要斟茶,做不好大人肯定要笑你的,你不怕啊?”阿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有啥可怕的?”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在那里站着。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姑父和小姑的自行车已经到门口了。母亲急得直跺脚,连推带拉地喊阿珍快去接伞,围观的乡亲们也一起起哄:“新娘家接伞的在哪里?姑爷要进门咯。”

阿珍哪里见过这阵式?一下子愣着不敢动了,母亲拉她也没用。母亲没办法,只好自己去把姑父的伞接过来。

姑父进到客厅了,母亲和几个长辈一起催促阿珍:“快给你姑父斟茶。”围观的人群也不断地起哄:“快斟茶有红包拿。”母亲推搡着阿珍:“快去快去。”可是母亲忘了,阿珍自小就对她十分叛逆,几乎只要是她交待的,阿珍都会从心里产生反感的情绪,这回也不例外。

见现场这么多大人都在等着看自己的表演,而母亲却在这时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推出去,就为了那几元钱礼金,阿珍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情绪。“我不。”她带着哭腔喊。

母亲见她居然这个时候掉链子,真是又气又急,但也只能强忍怒气,硬拽着阿珍到姑父跟前去。

阿珍却偏偏在这时倔脾气上来了,拼命地抓住小姑当初出嫁时下楼的楼梯,就是不肯过去。姑父茫然地站在客厅那里,不知所措。围观的大人们看到这阵式,都哄笑了起来,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二伯母和四叔娘也一起过来哄阿珍,可一向听话的阿珍这回却特别倔。母亲没办法强迫阿珍去斟茶,丢了个大脸,忍不住骂起阿珍来。

阿珍干脆往地上一打滚,哭嚎了起来,这场面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围观的人群看到这样子,笑得更欢了。

阿珍边哭边张开手指缝往外看,见姑父掏出几张崭新的人民币,放到了阿珍身上,边给边安慰说:“好了,别哭了。”母亲只好亲自去给姑父斟了茶,大人们把地上躺着的阿珍拉起,让她到外面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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