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蔡伯喈高中,官拜议郎,被牛丞相看中点为女婿,蔡伯喈以已有妻子、父母年迈为由一再辞婚,却触怒丞相,未能如愿,只能与牛小姐完婚,这是二不从。”
“蔡伯喈成了赘婿、入了官场,却实在思念父母妻子,向朝廷辞官。但这之中有一个问题是,一旦一个人步入仕途,就没有那么容易离开,那是时代所限,道理是‘只要你进君之门,就要忠君之事,怎么能想走呢?走就是不忠,是背叛’,所以蔡伯喈想辞官也没能如愿,这是三不从。”
“这‘三不从’让蔡伯喈彻底陷入了一种‘亏心短行’的困境之中,他没法违抗‘君’,入了官场却总想离开,践踏了‘忠’;他没法反抗‘父’,让父母死于荒年,他践踏了‘孝’;他与发妻赵五娘许下山盟海誓却另娶他人,践踏了‘义’,最可悲的是,他不忠不孝不义,却还有一颗良心,所以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第77章无脚鸟12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蔡伯喈,就在这座学校里?”井石屏问道,“已经确定是这个剧本了?”
元观君也看向玉求瑕。
“你们也注意到了吧?在这个世界‘犯错’的人会急剧变瘦,三次之后就会消失,这对上了‘三不从’。”玉求瑕说道,“我们的班主任让早恋的同学去娶一头牛,学校后山上还有一片梅园,我觉得暗示很明显……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就是这个剧本。”
“梅花?”余春民已经快懵了,“梅花又跟剧本有什么关系?”
元观君道:“蔡伯喈的人物形象在龚自珍先生之后就有了一种公认的象征——病梅,后来这种象征形象也延伸到了中国古代、宋朝之后的整个知识分子群体。”
余春民一愣:“龚自珍?那不是……那不是近代人吗?”
元观君:“是清代人。”
“行,清代人,清代人的评价,都可以影响这个‘戏剧世界’了?”余春民问道,“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世界’是个什么东西,只能说你感觉到的异样都是存在的——这个‘世界’也许是来自上古的诅咒,但它之中的内容,却是会随着时代变化的。”元观君平静道,“我经历的第二个‘世界’还是个近代戏呢,对吧老井?”
井石屏却忧心忡忡地看着玉求瑕,还在思考这个世界的事:“可是在这里面最忌通过细节推理全剧,一旦错误,各种暗示却会让人猛钻进去……除了刚刚说的这些,你找到人物和剧情的脉络了吗?”
玉求瑕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感觉,就是《琵琶记》。”
井石屏:“你这……”
元观君却打断他:“你知道他妈妈是谁吗?”
井石屏显然是知道,不说话了,余春民不知道,追问了一句。
方思弄下意识转头去看玉求瑕,却见玉求瑕坐得端正,面无表情地吃着饭,没有什么反应。
元观君叹了一口气道:“是黎春泥,在过世之前,她是国内最好的青衣。”
玉家乃是戏剧世家,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宋,而在宋时的戏剧不叫戏剧,就叫戏曲。后来玉家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向西方学习,完成了新时代的戏剧转型,但玉求瑕的母族黎家,却是没有转型的那一批,在那十年遭到重创,直到黎春泥嫁给玉建修,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方思弄知道玉求瑕从小就在母亲的监督下唱戏、练基本功,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压腿,行走坐卧皆有规矩,经典戏文倒背如流。
在方思弄看来那完全是泯灭人性的训练,甚至连睡觉时都不能放松,在年少的玉求瑕看来也是同样。
玉求瑕十三岁开始抽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嗓子毁了,可以不用再训练,十五岁时抽烟被逮,直接被黎春泥打进了医院。
但他的抗争从未停止,十八岁时填报电影学院算是最后一桩,在那之后黎春泥和玉建修对他失望透顶,再也没有干涉过他。
这些都是这些年方思弄从玉求瑕的只言片语间窥得的过去,也足够让他感觉窒息。
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玉求瑕想死的动机。
一棵小树从最无助的时候被拗成了一个它不喜欢的形状,从那之后所有的生长都只能按照开始的那个轨迹。
小树乖顺一些也就罢了,可玉求瑕不是那样乖觉的小树,他总想着要往自己的方向长,所以那些紧紧固定着他的铁箍便在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而现在,他们被拉入了一个“世界”,玉求瑕却是最先反应过来,它属于戏曲。
那些伤痕最早帮他找到了答案。
方思弄因为“黎春泥”这个名字瞬间想起很多过去里的玉求瑕,那些画面无不笼罩着一层阴霾。他看过玉求瑕在初雪的早晨对着窗外流泪,看过玉求瑕在走下领奖台的瞬间变回无动于衷的脸,看过玉求瑕在灯红酒绿中怅然若失的眉眼,看过玉求瑕在酣畅淋漓的性爱过后用未熄的烟头自残……哪怕快要三十岁了,哪怕黎春泥和玉建修已经双双离世,他却仍然不自由,也不快乐。
方思弄想,也许,也许,玉求瑕从来也没有走出来过。
他早该想到的,儿时的创口如何巨大深邃,他走不出来,玉求瑕也走不出来。
哪怕深恶痛绝,哪怕避若蛇蝎,它们也住在他们身体里的每一处,从来不曾离开。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方思弄和玉求瑕的心路历程,只是被“黎春泥”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成就说服。
对现当代的普通人来说,比起戏剧,戏曲对人们来说更为遥远,就算是已经经历过许多世界的井石屏,在戏剧方面进行过恶补,对《琵琶记》这个本子也并不了解,人对未知怀有恐惧是正常的,井石屏低低地跟玉求瑕说了一声抱歉,接着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玉求瑕没有在意井石屏的质疑,只说道:“这就是现在的问题,我还没能确认主角。”
元观君道:“没事,已经知道剧本就比较好办了。”
“不过。”玉求瑕又说,“方思弄在室友胸口上发现了‘印记’,是一只琵琶。”
余春民:“这你不早说?那主角不就是他?”
“不止一个。”玉求瑕隐瞒了方思弄身上也出现了“印记”这件事,只说,“不止一个人有这个印记,这也是我今天找你们的原因,希望你们能帮忙留意,看其他学生身上是否也会有‘印记’。”
井石屏皱眉问:“你是说,你觉得这个世界的主角不止一个?”
玉求瑕未置可否:“只是猜测。”
之后几人又讨论了一下在这个世界里规避风险的问题,玉求瑕提到吴俊明说的那个消失的室友,认为这个世界的死亡规则还算是有迹可循——犯错三次的优先。
这之中涉及到两个问题,第一是,这种“消失”不仅作用在他们这些外来人身上,同时作用在原住民身上,比如在他们到来之前班里消失的那些同学,又比如连田——虽然方思弄不确定他是否已经“消失”,但心里觉得确实是凶多吉少。
第二个问题是,这种“消失”非常的无声无息,而且他们是和原住民混居的,有人消失了只有跟他们亲近的人或同宿舍的人才会发现,这就给他们这些幸存者掌握剩余人数,以及倒计时天数造成了阻碍。
元观君:“总之,目前的情况我总结一下,就是——剧本已经出来了,我们要找主人公。在这个目标下,我们要尽量不‘犯错’或少‘犯错’,在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前延长生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