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城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乐阳长公主来的时候,钟离元铎正在宋镜的书房,他来给宋镜送遇龙河岸的第一笔酬金。
宋镜刚叫司兰将黄金收起来,挽心就来禀告,乐阳长公主来了。
宋镜大抵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看了钟离元铎指了指窗户,钟离元铎挑了挑眉从窗户钻了出去。
乐阳长公主是带着怒气来的,一进门就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左盈白给岐儿下五石散?”
宋镜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乐阳长公主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本宫?为什么不说?你知道岐儿现今遭了多大的罪吗?你身为姐姐,竟然连看都不去看看他!”
宋镜微微挑了挑眉,神色自若,“姑母,是我杀了左盈白,你觉得他愿意看见我吗?至于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能怎么办呢?直接冲到东宫里去杀了她?还是撕破她做的事,叫外头的人知道,太子为了一个良娣,与长公主公然叫板?”
她一席话说的乐阳长公主哑口无言,但是对上宋镜清冷的眸子,乐阳长公主又有些怀疑道:“你怎知岐儿会护着那贱人?若他只是被蒙蔽了双目呢?”
宋镜嗤笑一声,“姑母,你对太子那么好,难道一点不了解他的为人吗?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总不至于只因为他是父皇的儿子?”
这话从她口里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在乐阳长公主心里却像是一记耳光。
她是因为宋岐是个有良心的人而在意他,她只是个丧夫大归的公主,还带着个外姓的孩子,宋岐好歹小时候得她看护过,有几分养育之恩,李家却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二皇子宋陵跟她更只是面子情,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宋怀永活着还好,宋怀永若是死了,苏致远怎么办,他没个一官半职,更没有爵位。
从前宋镜和宋岐都全心全意地信赖她,从没有半句提起这些,或许说是从没想过这件事,现在宋镜突然叫破,她有一瞬间的尴尬,但是下一秒,她就下意识反驳道:“本宫自小看着你和岐儿长大,不向着你们,难道向着别人?”
不,只是因为站在宋岐这边,最后能得到的更多。
宋镜笑了笑,一双眸子透亮无比,她和乐阳长公主最好心照不宣。
“姑母说的是。”
乐阳长公主闻言轻哼一声,“岐儿现在遭了大罪,孙老这几日一直住在东宫,你去看看他,给他致个歉,岐儿这几日一直在念叨你,叫你别走岔了路,你去服个软,这事算过了。”
“姑母,我若是说不呢?”
宋镜起身走到窗边,外面下地纷纷扬扬,天气阴沉得像是要压到地面上。
窗外的花枝被大雪压得咯吱一声断裂,乐阳长公主没有听清宋镜的话,“你说什么?”
宋镜回过头来看她,光线很暗,乐阳长公主看不清她的脸,但是这一遍她听清了。
“姑母,我不会向宋岐低头,宋岐强迫我接受他的想法和决策,我也告诉宋岐,告诉你,我不接受。”
“我不接受,我有我自己的主意和决定,我凭着自己的本事活到今日。”
乐阳长公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拗于这一点,“只是叫你去安抚他,你在此时犯什么倔?岐儿可是你的亲弟弟!”
宋镜却丝毫不受这句话束缚,“我是他的亲姐姐,那他为何不听我的?”
“阿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那么不懂事吗?”
乐阳长公主脸色难看,眉头皱成一团,愤怒呼之欲出。
宋镜半步不退,“姑母,我娘从没说过我不懂事,我已经杀了左盈白,这就是我为宋岐做的事,而不是为了他好而撒谎骗他,如果他是十岁,我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可是他已经十六岁,我不可能再给他遮挡全部的风雨,为此连自己都不要了。”
乐阳长公主闻言恨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跟岐儿分得那么清楚吗?”
“不是我非要如此,是他先这么做的。”
宋岐让她意识到,一味的牺牲会被当做理所应当。
宋镜平静而坦然,甚至从容不迫地回望乐阳长公主。
对比她的冷静,乐阳长公主却极度不能接受,“没了岐儿你算什么?本宫不会再管你,平阴郡王府也不会再听你的号令,朝中臣子也不会再看你的价值,你只是个公主,面对李覃,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我自己,还有我的兵权,还有我的清醒和理智。”
没有人承认宋镜是自己走的今天的,所有人都觉得,她的价值是建立在太子身上的。
太子登基,她就会有无上荣光,太子的胞姐,手掌兵权,到时候就算给她封个镇国公主也无人能置喙。
可是一旦撇开宋岐,在外头的那些势力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宋镜脸上没有一丝的不甘,只是她平静的眸子中像是有火,她将自己火红的衣袖在空中一挥,宛如凤凰振翅。
“那又如何!姑母,话已至此,您抉择吧,我和太子无法意见一致,您选一个吧。”
她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乐阳长公主不明白自己只是来劝和的,为何会跟宋镜谈到了如此地步,她不仅没有说和这对姐弟,甚至被宋镜逼迫着要在他们姐弟二人中间选一个。
这不是乐阳长公主的目的,她心一横道:“口出狂言!即便你娘活着也不会允许你说出这样没有礼教的话,女子在家从夫,父子从子,你恨你父皇偏心,就应该事事听岐儿的!”
宋镜一言不,只是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就是要她一个态度。
乐阳长公主咬牙道:“本宫不会管你,你一日不去向岐儿道歉,本宫就不会再管你的任何事,不仅如此,你叔父那里,本宫也会如实相告!”
说完又委婉劝道:“你恨李家,如今敌人当前,你要因为这点小事先跟岐儿闹开,你自己想想这有多么不明智!”
宋镜已经从她嘴里亲耳听到了态度,唇角微勾,看着乐阳长公主道:“多谢姑母,摘星明白,今日起摘星不会再管东宫任何私事,至于我的事情,太子不要自寻烦恼,我低头道歉一事,绝无可能。”
她说完又放缓了声音道:“姑母,我没有怪过宋岐,你没有怪过你,我选的路,从来无悔。”
前世是,今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