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拿枪的姿势越来越稳,射出的子弹也越来越精准,对枪声也越来越镇定?,她第一次打中十环,第一次拿巴特雷,第一次跟随陈北檀去德国森林打猎,第一次有了自?己专属的枪——陈北檀送她去英国读书,临走时?给了她这把博莱塔,并告知她一切手?续都?为她办好了。
陈北檀永远做有备无患的事。
“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这把枪,薇薇。异国他乡,哥哥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好自?己。”
在这个喧闹又宁静的奇特夜晚,陈薇奇蜷在庄少洲的怀里,对这个她认识四个多月的男人说她的过去,说她的秘密,展示她最脆弱的疤痕。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说出口,似乎没?有陈薇奇想得那么艰难,甚至是松了一口气。
她从不对外人提起这件往事,陈家?人对这件事也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参与这件事的警察都?被锁了口,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公众只知道发?生了一起富豪绑架案,但不知道绑架的是谁。
就连和她认识几十年的易思龄,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桩事的存在,不闻其中细节。唯一知道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细节的外人就是周霁驰,而现在,庄少洲也知道了。
“大概就是这样,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陈薇奇在他怀里仰起脸,手?掌撑在他的小腹,像一条侧躺的美人鱼,很放松的状态,全程娓娓道来的语调都?平静而温和,就像是讲故事。讲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
她不是用揭伤疤来博取怜惜的女人,她不需要?怜惜。
庄少洲望着陈薇奇明媚的笑容,一时?陷入深深的沉默。他心中有难遏的痛感,潮水般涌过来,从脚踝淹没?到心跳,直至淹没?呼吸。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陈薇奇,是五年前在陆家?的晚宴。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传统老派的晚宴,偷闲地,靠在庭院的廊间抽烟,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陈薇奇穿一袭华丽蓝色鱼尾长裙,被一群少爷围着,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是保持笑意,下巴扬起,很骄傲的姿态。
他当时?就笑了,颇为轻慢地想着,这是哪片海里游来的人鱼,骄傲得像是要?碎掉,挺装的。
不会有人相?信,一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女孩,会带着一种破碎感,破碎是不吉利的词。她该得偿所愿,该花团锦簇,该娇贵肆意,该顺风顺水,岁岁平安。
庄少洲无法?想象,一个上初中的女孩用躲在被窝里听枪声来脱敏。
“怎么不说话。”
陈薇奇不喜欢庄少洲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这让她觉得她在被人同情,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他的胸口,停住,笑容淡了几分:“不要?同情我。如果我说这些是需要?你同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开口。”
庄少洲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随后含住,吮她的指尖,温热的舌头擦过她指节夹缝中那层薄薄的茧。
他吮着,那双幽深的,锐利的,像豹一样的眼睛同时?盯着她,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注视。
气氛本来还有些沉重,这样一来,都?尽数化为暧昧。
陈薇奇打了个哆嗦,人都?软了,觉得这种含手?指的动作未免太色情,何况他长得这样勾引女人。
她立刻把手?指收回来,垂眼骂了一句变态。不过好在他没?有展露出同情,这让她松一口气。
庄少洲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不走心,他其实不太能笑出来。
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他很狼狈,心悸的痛一阵又一阵,熄不了,他总是对陈薇奇束手?无策。
陈薇奇,陈薇奇,陈薇奇,他不认识十四岁的陈薇奇,只认识二十三岁即将二十四岁的陈薇奇。
庄少洲默念她的名字,忽然
不受控地双臂环过她纤瘦却柔韧的身?体?,把她整个地圈在怀里,像揉一颗水晶球,要?温柔要?珍重要?全心全意。他其实不太想在这种时?候抱她,怕她这样敏感的女孩多心,多心他是否在同情她,怕她因为脆弱的地方被人关注而不自在,但还是想抱,只是想抱她。
庄少洲把口鼻都?埋进她的颈窝,气息那么炽热,但很温柔,她身?上穿着一件湖水蓝的羊毛薄毛衣,他呼吸里都?是那种羊毛絮絮的质感,掩盖了他声音里的沉闷,“乖,宝贝。让我抱一会,几分钟。”
陈薇奇没?有乱动,在这个漫长而滚烫的拥抱里听他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见月亮一点一点从云层里露出来。
今夜有枪声没?有玫瑰花,但气氛不输那一晚。
“庄少洲,抱很久了。”陈薇奇轻轻抚上他的背脊,肌肉坚实,只是覆上去,就能感觉到安全。
她起初只是喜欢,现在有些依赖。依赖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她曾经依赖周霁驰,她花了几乎全部的力气把这种依赖戒断了,倘若她依赖了庄少洲,以后也要?戒掉这种依赖,她该怎么办?
她可能没有那种勇气和力气了,再来一遍。
庄少洲没?有松开,就这样和她说话,“是那位静姨在最危险的时?候陪着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很委屈。”
陈薇奇忽然鼻腔一酸。本该是母亲陪在她身?边,母亲却不在。一个她本该憎恨和讨厌的女人,她却永远没?有了憎恨和讨厌的立场。她满脸的血,呆滞地像个木偶,静姨冲过来抱住她的头,不停地拿袖子擦她脸上的血,安慰她说没?事,只是颜料打翻了。
所有人都?在命运编制的网中,挣扎不开。陈薇奇时?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无数矛盾组成的笑话,恨不能恨爱不能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她只有紧紧抓住财富和权力,才能得到安全,她要?站到最高的地方。
“她和你父亲是……”
“不是。”陈薇奇摇头,“她不是我父亲的情人。不提这些。”她眼中湿润,笑中有泪,鼻尖染着粉色,“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
庄少洲吻她的脸颊,“还有秘密。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我爸妈在我十四岁时?就分居了,我妈咪除了过年不会踏入陈公馆,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庄少洲眼底辗转过一秒的错愕,错愕是因为陈薇奇的父母在人前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恩爱了,港岛都?传曾家?大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传陈烜中为挽回爱妻痛定?思痛,豪掷十几亿,又是赠股份又是大办特办二?十周年结婚纪念宴。
他很快从震惊中恢复,一时?无声,他难以想象十四岁的陈薇奇如何撑过这两件事。
他深呼吸,想到在Monblue餐厅,陈薇奇笑意盈盈地对他说,他们可以做一对人前恩爱,人后陌路的假夫妻。
是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吗,因为她的父母没?有教会她如何……爱?
所以她一开始抗拒他,那样绝对的不留余地的抗拒,甚至不肯给一个开始的机会。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和他这样的男人联姻,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不过是走一场父母走过的老路。
陈薇奇抚上自?己的手?臂,掌根不安地隔着毛衣摩挲了几下,随后很缓慢地吐字:“……我在沪城说了那些难听的话伤害你,不是我本意……抱歉,我……只是没?有信心。”
对自?己没?信心,对他没?信心,对建立一段亲密关?系没?有信心,所以一点点阻碍就让她大步往后退到安全区。
庄少洲心底某处高台为她坍塌下去,静了半晌,他掌心托起她的下巴,吻上去,如浮光掠影,吻得很轻很浅,其实他很想凶悍地占有她每一寸,用强势的方式告诉她,和他绑在了一起就不可能再有退路,有后路,只有前路。
陈薇奇的舌头被他含在唇舌中,吮吸得酥酥麻麻,她仿佛能看?见那处成了很蘼艳的粉红色。
他口腔里的味道很干净,气息也是,炙热却不浑浊,交织着青翠欲滴的冷冽,他身?上的调子比一般男人都?明亮许多,也许是因为他过于自?律的饮食。
和庄少洲接吻很享受,只是这次的吻太浅了,只在舌尖处止住,陈薇奇呼吸都?能保持平顺,指尖轻轻揪着他的衬衫,有些不安分地磨着衬衫领的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