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迟疑了一下,最后把心一横,还是伸头朝衣柜里面看了一眼,当她看清楚了衣柜里的景象时,觉得不止自己的胃,好像肚子里面的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股麻花绳似的,心脏一下子就从跳动变成了近乎于颤抖的状态。
衣柜里面并不是一个人,确切的说应该算是“两个半人”,衣柜里面在中间的位置有一个横的隔板,把一个比人都高的木质衣柜分成了两层,在上一层和下一层,分别是一具女尸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两截身子是被人从腹部肚脐以上,肋骨一下的位置切割成了两半,上半身在衣柜的上层,下半身在下层,看起来并不像是随意塞在里面的,而是被人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上半身仰面朝上,手臂上举,肘部自然弯曲,下半身也是正面朝上的摆放方法,两条腿微微打开,没有完全并拢,不过衣柜的深度有限,所以死者两条腿打开的幅度也很有限。由于是切割了腹腔,她的脏器有不少暴露在腹腔外,幸亏眼下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并没有什么复苏的蚊蝇。
女尸的身体是完全赤。裸着的,未着片缕,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下半身大腿表面有多处伤痕,从大小和形状来看,像是被人用烟头烫出来的烟疤,上半身的胸口处可以清楚的看到多处刀伤,十分骇人,可是偏偏衣柜里面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血迹。
为什么会没有血迹呢?方圆被两截儿的女尸惊得一度有些迟钝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疑问,而这个疑问一冒出来,之前仿佛死机一样的脑子便又恢复了运作。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切割成了两半,还是从肚脐以上切开,等同于剖开了整个腹腔,不要说别的假设,即便是在刚刚杀死被害人之后立刻进行,都会造成血流成河,内脏流得到处都是,现在除了尸体上没有血迹之外,柜子里也那么干净,很显然,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凶案的第一现场,并且尸体在被运来这里之前,已经是经过了清洗的,或者死者是在死亡一段时间之后,血液都已经凝固不再流动的时候,才被分割的。凶手对于如何处理尸体,有着很多的特定地安排,就比如现在这个衣柜里面,上一层的那尸体的上半截儿,女尸仰面朝上,两条手臂呈上举姿态,这很明显不会是随意的把尸体朝衣柜里面一丢会出现的姿势,那么不管是死后多久分尸,分尸后如何清理,大半也是出于某种目的,有意而为之。
尸体的肤色白得瘆人,除了这个死者生前本来就肤色比较白皙这个可能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失血过多,如果真的是失血过多的话,那死者死后很久,血液凝固以后才早到切割和分尸的可能性就又降低了一些,这样一来凶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杀死了被害人之后很短时间就对她进行了开膛破腹,之后在被害人的血大量流出体外以后,对尸体表面进行了清洗,之后用某种途径运送出了。
可是为什么要扔在这里呢?为什么要放在柜子里?这个柜子是被凶手运过来的,还是他恰好知道这里有被人遗弃的废旧家具?假如是前一种可能性。那么他是不是至少需要用一辆皮卡车之类的车辆才能把柜子运过来呢?这么重的柜子,一个人想要搬上搬下也不太容易,如果说是团伙作案呢,又有些不符合实际,这么大的动作,假如还有同伙的话,岂不是等同于把罪行暴露的风险增加了一倍?这么一衡量。柜子原本就在这里。或者至少在这附近,被凶手就地取材的可能性,就远远大过大老远的把尸体装在衣柜里运过来的那种可能性了。
“方圆。没看出来啊,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马凯绕到一边去调整了一会儿状态,感觉好一点了才又靠过来,却见方圆直直的盯着装尸体的衣柜。不由的感到有些惊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比林飞歌可有出息多了!”
方圆回过神来,被马凯这么一说她也发现,方才那种五脏六腑拧成一股绳一样的不适感,在自己专心致志思考的时候竟然悄然的消失了。之前她都没有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种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自动消除紧张和恐惧的本事,经过了方才一瞬间的震惊和思索过程中的沉淀,现在她再看衣柜里的女尸。除了觉得有些心跳加快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更强烈的不适感。
她对马凯笑了笑。总不好说自己是因为分析得太过认真,所以忘了害怕和紧张吧?谁知道现在马凯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中,万一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听自己这么一说又顺便挤兑调侃自己几句,她现在可懒得理他。
既然状态调整的还不错,方圆又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最先注意到她靠近过来的人是钟翰,他扭头看了看方圆,半真半假的指了指旁边的戴煦,对她说:“你要是觉得恶心,这个家伙目标大,你朝他来。”
戴煦听到钟翰这么说,也回过头来,发现方圆比方才走得更近了,但是看上去面色无异,也多少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问什么,而是一本正经的对方圆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上,说:“对,要是真忍不住,来不及避开,就往这儿招呼。”
如果不是现在的场景不对,方圆搞不好会被他认真的样子给逗笑,不过现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她当然做不出那么失当的行为,便强忍着笑点了点头,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投放到那具女尸上面。
这回站的位置更近了,能看到的细节也比方才更多了许多,方圆看到女尸的脸上也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她的嘴角被人用刀子割开,因为此时此刻女尸呈现出来的是仰面朝上的姿势,所以站在一旁的方圆只能看清楚她的侧面,那伤口从死者的嘴角斜斜地向上割开了她的脸颊,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伤口处微微有些皮肉外翻,露出了面颊肌肉的断面,即便是在大量失血之后,也还是泛着暗红色。方圆有理由相信,女尸的另外半边脸应该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形,可以试想,那效果就仿佛是给这名女性死者画了一个马戏团小丑的妆一样,形成了一个夸张而又略显诡异的“笑容”,只不过小丑的脸颊上是用油彩画出来的红线,而这名死者确实实打实的被人割开了脸颊。
死者的上半身可以说是伤痕累累,那些刀伤多数都集中在胸部附近,而死者的右侧胸部更是被人用刀子之类的锐器生生的剜掉了一块肉,看上去十分可怖。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戴煦喃喃自语的低声发表感慨。
“或者爱之深,恨之切?”钟翰则提出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即因爱生恨。
“刘法医,能看出什么吗?”戴煦问正在现场检查尸体状况的刘法医。
刘法医眉头紧锁,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初步可以判断出来的是,脸上的这两道从嘴角延伸到耳垂下方的伤口,是在被害人生前造成的,从切口来看,这个人用的刀很薄很锋利,我怀疑有可能是手术刀片,并且创口感觉是一气呵成,割出这道口子的人用刀的手法好像比较娴熟,有可能是经常需要使用刀具的,但是另外一件事又和我的这个判断有些矛盾,从死者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截面创口来看,又像是完全不擅长用刀的人切割出来的,有很多不平整的地方,因为这样的一个状况,我也一下子说不好作案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可能需要回头仔细检查的时候再判断,以及结合一些你们的调查收获。”
“那肚子上的切口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呢?”方圆想起刘法医方才说死者脸上的两道伤口是生前造成的,不禁偷偷打了个寒颤,试探着问。
刘法医看了看她,对这个年轻姑娘还有印象,便和气的对她点点头:“哦,是你呀。腹部的伤口我现在也不敢下定论,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在死者已经死亡很久之后造成的,有可能是濒死伤,也有可能是死后很短时间内造成的,这个我们也还得再回去仔细检查一下,大家一起讨论研究才好下结论。其实不光是腹部这里,包括胸口那几处刀伤,也很像是生前造成的,腿上的那些烟疤,形成的时间还很短,不可能是死者早先自己留下的。总之这一次遇到的凶手可以说是非常凶残,毫无人性。哦,对了,死者的胃内容物还有很多没有消化的食物,以及一些……像是排泄物的东西,这个我们回去化验过之后再告诉你们结果吧。死者的口腔里还有一些蜡状物,不知道是蜂蜡还是别的什么,我个人感觉,有可能是为了给死者脸颊上的伤口止血,但为什么要用这种现在已经不太多见方法,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感觉这次的案子会比较棘手,疑点太多了。”
方圆听到刘法医提到死者胃内容物中除了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之外,居然还有疑似排泄物的东西,她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十分反胃,差一点吐出来。联想到死者身上伤痕累累的状态,以及脸上已经被法医推断出是在活着的时候生生割开的伤口,她实在是没有理由不相信,凶手出于某种泄愤或者变。态的目的,有可能会逼着死者去吃那些恶心的东西,以此来羞辱和折磨死者。
结合这种可能性,她更愿意相信凶手对于死者是戴煦推测的那种仇恨情绪,虽然因爱生恨也能引发一些冲动的行为和悲剧,但是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那还能是因为爱而引起的么?方圆对此深表怀疑。
“报案人是谁?”戴煦问旁边的一位同事。
那位同事深感同情的朝警戒线以外指了指:“一对夫妻,他们俩可是够惨了,冷不丁见到这么一幕,方才在外面吐得一塌糊涂,腿软的就好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方才被我们给颤到咱们的一辆车里坐着去了,就今天这场面,咱们看到心里都得打个突,换成普通人,别落下什么心理阴影就算是很好的了。”
“那咱们谁过去看看?”钟翰问戴煦。
戴煦看了一眼旁边虽然还算镇定,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方圆:“我去吧。”
“方圆,你跟我过去。”戴煦走到方圆身旁的时候,开口叫上了她。
方圆连忙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外走,马凯瞧见了,凑上来问:“老戴,干嘛去?”
“去和报案人聊聊,你就留在这边吧,看看钟翰需不需要帮什么忙。”戴煦说,然后看看马凯略微有些犯难的表情,又问,“你也害怕?”
马凯被他这么一问,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连忙摆摆手,故意假装满不在乎似的,说:“我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死人不吓人,活人才吓人呢!”
“哦,那就好。”戴煦点点头,又考虑了一下,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马凯,“要是钟翰这边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就叫上林飞歌一起去车里等着吧。”
“好嘞!”马凯接过车钥匙,看样子比起帮钟翰,他更想回车里呆着去,很多时候,其实男人的胆量比女人大一些也有限,只不过文化传统当中关于“男子汉”的定义,让他们迫于面子和自尊心,怯于表达自己内心里的胆怯和恐惧罢了。
戴煦和方圆一前一后的钻出了警戒线,到停车的那一片去,在一辆警用面包车里找到了最早发现尸体的那对夫妻,一个警员一直在车里陪着他们,两个报案人看起来脸色都很难看,状况并不是很好,估计受到的惊吓确实不轻。
“从上车休息到现在,他们俩一句话都没说过,就一直坐在那儿浑身发抖。”负责照看他们的警员看到戴煦和方圆过来,下车去和他们说明一下情况,“估计确实是吓得不轻。你们俩有点心理准备,万一他们还是不开口,就得想别的辙了。”
“行,我们心里有数了。”戴煦对他点点头,道了谢。
戴煦是第一个上车的,他因为长得人高马大,身材也比一般人略微要魁梧一点。再加上还没有着装。只穿着自己的便服,猫着腰往车里钻的时候,冷不防的把车里面那两个惊魂未定的报案人夫妇吓了一跳。眼神略带防备的看着他。
“别怕,别怕,我是刑警队的,我叫戴煦。你们不用紧张。”戴煦见他们这个反应,连忙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别看他块头大,但是一张脸长得并不凶悍,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无形中消除身材带来的压迫感的效果和亲和力。
报案人夫妻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仍旧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下,两个人看了看戴煦,又看了看紧随他身后也钻进车里的方圆。继续默不作声。
报案人夫妇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从穿着打扮来看。不像是生活比较富裕的类型,男的身穿一件浅褐色的夹棉夹克衫,衣服洗得有点旧旧的,颜色看上去有些黯淡,一点都不鲜亮,衣领处还结着穿着或者洗涤磨出来的小疙瘩。女的脸色蜡黄毫无血色,不知道是平时就这个样子,还是因为受到了巨大惊吓的缘故,她的头发没有染烫过,黑发中间夹杂着白发,随意的拢在脑后,用一只黑色的大塑料发抓卡住,发梢有些凌乱发毛,一副缺少养护的状态,女人的衣着也和她的丈夫一样朴素,尽管天气已经转暖了,a市的一些时髦女性已经迫不及待的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了甚至有些“优美动人”的轻。薄春装,而她却仍旧套着一件青灰色的羽绒短上衣,羽绒上衣的袖口扎线处隐约可见从里面冒出来的小毛茬儿。
方圆看看戴煦,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作何反应,两个报案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只不过是不走运的撞见了这么吓人的一幕,所以即便他们什么的偶不愿意提,惧怕回忆起令他们胆战心惊的那一瞬间,也是情有可原的,然而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报案人如果因为受了惊吓什么都不肯讲,虽然不至于影响全局,不过万一报案人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那也聊胜于无,好过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人的情况我方才听同事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因为有什么顾虑,所以不愿意开口,我个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能把自己的顾虑或者为难的地方说出来,如果是我们能够帮忙解决的问题,我们一定尽力提供帮助。”戴煦用手肘支撑着膝盖,上半身微微前倾,语调非常和气而有耐心的对他们说,看着报案人夫妇的目光很坚定,表情看起来也很有诚意。
女人对戴煦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垂着头,浑身瑟瑟发抖,而男人则迅速的抬眼瞄了瞄戴煦,又同样迅速的垂下了眼皮,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偷瞄过一样。他的这个动作细微而又短促,但却没有逃过戴煦的眼睛,对于男人这样的反应,戴煦似乎感到很满意,他没急着再开口催促,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设身处地的对报案人夫妇说:“如果我不是做这一行的,我肯定也会觉得很害怕,但是有些时候那种害怕的感觉其实就是一种心魔,越是憋着不说不想,反而就越害怕,反倒是说出来,也就走出来了。另外,被害人是一名年轻女性,遇到这样的事,不光是她自己很可怜,包括对她的家里人来说也是很大打击,看二位的年龄,家里面就算没有这么大的孩子,也总有妹妹、朋友,将心比心假如你们是被害人的家属,你们会不会希望我们警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案子破了,给被害人一个交代?你们说是不是?”
“我们不是不可怜那个女的……”男报案人听他这么一说,终于开了口,只不过语气还有点犹豫不决,“关键是我们俩这辈子到现在也没遇到过这种事,现在自己都要吓死了,哪还有心思去可怜别人啊,别说是个大活人了,就算是小猫小狗什么的,要是被人弄成这样,也够吓人的,那得是什么人才能干出这么变。态的事儿来啊,我们俩本来日子就过得够辛苦的了,可不想再惹别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