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了。”桓谨答道。
十七年了……
居然已经十七年了。
谢衍起身,身后的大太监李德上前为他披上了披风,可他仍感觉到寒意从骨缝里渗出来。“明日朕遣人来添一份生辰礼。”
桓谨起身相送:“承蒙圣上厚爱了。”
“不。”谢衍抬起手,手背向后,是个拒绝相送的姿势,“你我都知晓当年废九品开科举,她那一封折子起了多大用处,这些年她走南闯北又做了多少事……只可惜。”
他披着夜色走出去。
桓谨看着桌上那杯未饮一口的水,心想,圣上在可惜什么呢?
可惜当年他整顿官学,以此为由想予以女子一个入学科举资格之时,却被刚得利的寒门学子口诛笔伐之事么?
就连他这个素有清名的大员,也被指着鼻子骂儿子经商不入仕,竟异想天开颠倒阴阳把女儿推出来。
他嗤笑一声,负手走出书房。
天下学子,又有谁比得上他的掌珠?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晚10-12点更新,力争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本文纯属架空,大部分东西都是作者胡诌的,请勿过分考据哦。
皇嗣
“你说方才是谁来了?”俞瑛手里的筷子哆嗦了一下,看向面色如常的丈夫。
桓谨抬手指了指头顶,丝毫不避讳道:“明日后日都是休沐,以便官员祭祖,按惯例定在十五的大朝会便挪到了十七。朝会过后,估摸着又要出京去。”
他不似寻常官员一般认为妇孺无知,不说太多朝堂之事,反倒总爱与家中妻儿商讨要事。宦海沉浮数十载,旁人大都说他是自己有能耐,外加太傅赏识、圣上提拔,只有他自己清楚妻子经商得来了多少细微却不寻常的消息,女儿游历四方如何在家书上寥寥数语便针砭时弊。
这个尚书左仆射之位,不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他们一家人的功劳。
俞瑛思及自己方才抱怨不知谁家的客人这般没有眼力,休沐之日晚上还来叨扰,一时心中惴惴。方才听完了母亲诸多不当之言的俞翊正宽慰她不打紧,唯有桓玉饶有兴味道:“阿爹可知圣上此番计划出京又是为何?”
桓谨沉吟片刻:“八成是因为皇嗣之事。”
一言落罢,几人都不再出声。
今上无嗣。
他御极时未满十七,再加上先皇与大皇子死得蹊跷,长安城流言满天,皇位坐得着实不安稳。士族门阀有心拿捏这个少年皇帝,却又畏惧陇右镇北王的大军,只提出了一个最为妥帖的法子——选秀。
圣上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开枝散叶不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么?
而且前朝之时,他们这些士族不就是通过姻亲,一步一步将皇权都踩在脚下的么?
少年皇帝闻言并无什么讶异之色,只是打磨着自己手上的碧色佛珠,垂眸淡淡道:“国丧方过,朕潜心佛学,无心女色,再晚上一些也无妨。”
各家的大臣们假声道:“先帝在世时便忧心子嗣凋敝,圣上还是多为子嗣着想为好,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这不过是个托词。先帝的确忧心子嗣,不过只是忧心自己的皇后身子弱不能再生育。其他士族送进宫的宫妃根本未能给他生上一儿半女——他当年灭前朝自立仰仗了士族门阀,却也担忧他们会如同祸乱前朝一般让他新建的大成分崩离析。
至于佛学更不为惧了。不少和尚还依旧沉溺女色呢,何况圣上只是对佛学有些兴趣,并未剃度。一旦尝了女人滋味儿,他还能说出这种话么?
不过谢衍却依旧油盐不进,最后还是太后裴氏亲自操持了选秀,安抚了蠢蠢欲动的朝堂。太后裴姝出身鲁郡裴氏此等大族,对士族心思摸得格外清楚。她选人也选得极有学问,都是各家中排得上号却又不那么出彩的娘子,甚至有的还格外不受宠。
可这也合了士族的意。虽说他们是臣子,但也自恃身份有些瞧不上皇室。虽说当年先帝登基之时硬是将自家同陈郡谢氏扯上了点关系,可陈郡谢氏早就死得不剩几个,哪有这支旁系?如今的皇室,不过是北方庶族出身罢了。
更何况先帝的母亲据说还是个突厥女奴……若非镇北王战场上断了腿又无称帝之心,如今的皇帝是谁还不一定呢。
只是士族没料到,谢衍还真的潜心佛学。他御极之后于朝堂上提拔了一群不痛不痒的小官——包括桓谨后,便时常与高僧慧觉往来,甚至修建护国寺,封慧觉为国师,并开坛亲自与其讲经辩经。
此种作为之下,士族所支持的道教逐渐式微。在几位时常服用五石散的世家大员突然因丹毒暴毙之后,谢衍下令禁止道士炼丹炼散,也禁止官员百姓服用五石散,违令者斩。
只是习惯服用五石散的士族为何偏偏此时出了丹毒暴毙之事,死的还是几名大员?
谁也不清楚。
正当他们以为佛教要就此兴起之时,谢衍又对这群和尚下手了。
他先是与开坛辩经之时质问国师慧觉,为何佛法宣扬六根清净,却鲜少有僧人做到戒酒色贪欲?不克制己身怎能修成无上佛法?随后又查出护国寺一众僧人放贷、占田、抢夺百姓妻女及训练僧兵之事,均按律处斩,将不以律法要求佛道中人的惯例毁了个干净。随后又于形同虚设的佛门八戒之上再添戒律,说做不到这些的都是“伪僧”,百姓发现可上报官府,按律处置。
圣上佛法通达更甚于国师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百姓并未觉出不妥。此后慧觉离京,护国寺也不再那么风光,留在长安的多是一些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