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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往昔(第2页)

“嗯?祖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说,”说漏嘴的祖忙是讪笑,深吸一口气,对着人流不绝的街道挺直腰板,以博萨语放声呐喊,这样就算讨人唾骂,也不会有损梁人的脸面,“生活困顿,钱从何来?啊?钱从何来啊——”

积攒的悲苦尚未宣泄完毕,就有路过的行人被吵得头疼,投来无数不善的鄙视。幸好,一位早留意到他的年老博萨男人清了清嗓子,走过来低声斥责:“闭嘴吧!你一个博萨人,刚刚倒把棕皮的鸟语念得挺欢!听我的,少在这里叫嚷,惹到休息的贵族老爷,当心扒了你的衣服架上刑台抽鞭子!要是缺钱,滚去灰都中央的公爵府吧!怎么,你不信?看你肚子里还有真货,最起码懂棕皮的语言,我全当是帮同乡一把,爱听不听!奥兰德大公正在雇佣懂外国语的文书,薪水日结!你要真有本事,何妨去试他一试!反正,看你这副皮包骨的模样,也不怕挨人白眼,去吧!”

“呀,真有这种好事?这不是天上掉圣岩嘛,”听到薪水日结,本来还漫不经心的祖登时有了精神,连忙起身谢过吭着气走远的老人,牵着茉亚就跑,“来,走走走!我就说技多不压身,多学门语言,保不定能解燃眉之急呀!”

他带着不及戴回兜帽的夫人,在灰都的街头左冲右撞,无视人们的谩骂和威胁,抢先挤进了被别人叫停的载客马车里,扔出衣兜里最后的金币,告诉车夫尽管抽着马开奔,最好能直接飞到公爵府去。

当车轮的滚轴都快晃松时,车夫一声长吁,将马车刹停在公爵府外的街前。等套住了兜帽,茉亚才握着他的手,踩上了灰白的石砖地,见街前排起的长龙里,无不是头顶礼帽的绅士,更不乏带着金丝单眼镜的学者,只一看就晓得他们博才多识。因此,茉亚望向祖,却看他兴致盎然,毫无退缩之意,不由悄声指点:“祖,只怕是有些艰难啊。”

“无妨,绝境亦能逢生,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说着,祖松开了她的手,走向队伍的末尾时,不忘回头嬉笑,“嘁,看来奥兰德大公是位开明的智者,不像某位统治者,招些幕僚都要层层筛选…很是亲民呀。”

待他排好队,茉亚摇着头退远。世人皆知,奥兰德大公的开明实属无奈之举,若非贵族与民众施压,迫前任大公让步,将管理封国的权力转交由贵族与富商把持的议会,继承帝皇亲冕之公爵封位的他,岂会学起路边那些招人的工头,令堂堂的公爵府门庭若市,变作了苦工市场?

简单的事实,混迹永安的老油条当然明白。因此,狡猾的祖先生笃定今日的运气值得一赌。幼时死里逃生的经验,和流浪永安的悲苦,以及进入书院改头换面的狠手,还有深得焱王赏识、以使者之尊游历各国的圆滑,跟那弃荣华于圣城的果决,都让他深信此生唯一的真理——一切关乎命运的抉择,不过是赌博而已。

“压上去,拼尽所有的本金,血赚不亏,”祖甩起头,哼唱着在那间初识茉亚的酒馆听到的乐曲,引得前后的排队者瞥来不满与好奇。可他视若无睹,仍是自顾自地娱乐,偶尔吞吞口水,再说些话调理情绪,免得踏入公爵府后不知所云,“赌资为零,顶多挨揍。啊,这注定赔本的一局,我已经赢了慷慨的奥兰德大公太多了。”

午阳渐渐毒辣,终于轮到祖和九位耐住日晒的幸运儿在仆役的指引中来到一处摆好桌椅的厅堂,各自入座。在一众衣着得体的绅士中,身披灰袍的祖别样刺眼,特别是在这套灰袍其实是件毁了色的黑衣时,他是愈格格不入。

因此,放完纸张、墨水及羽毛笔后,蓄有漂亮卷须的管家特意在他身旁停留,看看这黑的异国人如何解答公爵亲设的难题。

纸张上的格威兰文字刊印得简洁,祖却看得非常仔细。统共有三道问题,分别要求笔试者以博萨语书、瑟兰语、特罗伦语作答,当然,若不懂,可以选择不答,但要是空白的问题多过一道,就会失去面见大公的资格。虽然即便通晓这三门语言,也不一定能写出令大公满意的答案,可如果被直接除名,就有损应试者的颜面了。

详看题目,第一道题是说,有平民诬告声名狼藉的贵族,被检具人拿出证据驳斥,该如何处置最为妥善;第二道题是问,有议员走私货物,被家仆揭,但这名议员颇具盛名,在民众间口碑甚好,该如何处罚最为稳妥;第三题是考,有圣恩者当街行凶杀人,虽事出有因,但有违法纪,该如何处理最为恰当。

读完题目后,他不假思索地提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用三种语言写下三条简短的答案:

不若杀之以儆效尤。

不若杀之以儆效尤。

不若杀之以儆效尤。

然后,他单手捧起答卷,转向目瞪口呆的管家,笑容依然嬉闹:“好先生?答完啦,交卷,行吗?”

管家勉强定住快要摇动的头,接过他的答卷,送他到宴会厅品尝备给应试者的甜点茶水。等管家走后,他把每种点心都咬了一口,然后向负责招待的仆役行了一礼,将最好吃的几种包入餐巾揣进了兜里,才放开嘴狼吞虎咽。

约摸半个钟头,其余应试者刚来到宴会厅,就被这毫无形象可言的异国人吓了一跳。他已吃撑了肚皮,不时打几声嗝,嘴边还挂有奶油与香料粉末,简直像个闯入宴会的饿死鬼,根本是不成体统的邋遢汉。出于礼貌,绅士们并未难,仅仅是与他保持了些距离,免得被传染了从异国来的低俗气质。

当钟表的秒针走过十五圈,已将答卷呈交公爵的管家再入宴会厅中,迎着绅士们期待的目光,走向了闭目养神的祖,出让一众期待变为惊愕的邀请:“先生,请随我来。”

“啊?喔…明白,明白。”

未曾想过自己的答卷真被公爵相中,祖也不免错愕。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并腾空了胃里的胀气,跟住管家来到公爵府的最深处、一间宽敞若大殿的书房,见到了那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灰都最德高望重的奥兰德大公。

往后的岁月,朝晟的元老祖仲良时常缅怀那一天的际遇。他本该在混吃等死中度过的颓废人生,因为奥兰德大公的侧目,走入了另一段波澜壮阔的征程。有时他会想,假如当日自己求着茉亚去酒馆驻唱,而不是先去公爵府碰碰运气且顺一些零嘴,世间可还会有一个名为朝晟的梦幻之国?

至于当年的奥兰德公爵,即便在耄耋之年躺上病床,只能流着哈喇,像婴儿一样咿呀地说话,也绝不会忘记那刻骨铭心的错判。只因一念之差,试图挽救奥兰德家族在格威兰的统治权的他,让一个本应在街头度日的异国无赖进入公爵府、成为了贤者的学徒,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哪怕振兴了奥兰德家族,成为格威兰的第一位君主,他都不忘幻想,假如那天自己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将该死的家伙劈成肉条,未来会不会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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