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很多,去世的爸爸,离开的妈妈,爷爷愁木雕没处卖,行哥叫他要勇敢,还有蒋识君。
他小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药聋他耳朵的是蒋耀,可蒋识君非但没有内疚,还开始欺负他。
季雨反抗过,大概是七岁某个夏天,他被推到在地,碰碎了不知是谁家的泡菜坛子,被蒋识君抓起来的时候,他随手摸了一块碎瓦片挥舞着划伤了对方右手。
他恨极了,划得也深,登时血流如注,把其他小孩都吓坏了。
蒋识君右手大拇指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
蒋家人气坏了,拉扯着他和爷爷去村委会开批斗大会。
季雨当时耳朵已经聋了,还没学会看唇语,印象中是一群鬼怪般的人,男女都有,围着他和爷爷面目狰狞。
事情最后以赔偿五百元,爷爷跟他上蒋家道歉结束。
这事儿成了村镇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爷爷维持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因此坏了,名声的确是重要的,后来梅子林是否充公的“民主投票”结果也有其中一些原因。
季雨自那之后就不反抗了,受欺负也不再吭声,回家报喜不报忧。他怕爷爷再被他连累受苦。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爷爷看见他脸色吓了一跳,抚摸他脑袋,喃喃道:“不报就不报了,以后走哪儿爷都把你带上,不叫人欺负了去。”
季雨眼眶酸得不行,抬手抱住爷爷的胳膊,安静靠了会儿。
下午的时候岑之行来了一趟,季雨昏昏沉沉在打瞌睡,但右手一被碰到就行了,疼的。
岑之行把一个巴掌大的热水袋垫到他掌心下,季雨愣愣看着,从对方抽开的手,一点点上移,颤抖地对视。
岑之行平静地问:“决定好了吗?想好理由了吗?”
季雨像被触碰的蜗牛触角,瞬间又缩了回去,沉默地摇头。
手疼,血管疼,他想把异物感强烈的留置针拔了,左手覆上去摸了摸,越摸越疼。
岑之行瞥他的手,转头叮嘱季老爷子:“输液的时候给他垫个热水袋。”说完也不再等季雨的答案,扭头便走了。
往后两日,岑之行再没来过,期间村委会来过两趟,第一趟是取了季雨撤掉报案的签字,第二趟是来找岑之行的,因为岑之行作为报案人,还没同意。
季雨抱着热水袋垂头坐着,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第四天中午,岑之行提着保温桶来了,跟季忠良交谈几句才转过头,看见季雨的脸色,蹙了下眉。
季雨显得有些局促,干巴巴地用左手抓了下被子,岑之行没等到季雨再有别的动作,面无表情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搭好小桌板,盛出粥。
简单的一碗小米粥,温热的,香喷喷的,季雨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他偷偷看了岑之行一眼,左手捧起粥碗喝了一口。
好香。
他是真饿狠了,狼吞虎咽的,岑之行抵住他额头,叫他“慢点喝”。
季雨停下,对上岑之行的眼睛。
男人表情还是很淡,说不出的冷漠,说明气还没消,季雨一下子蔫儿了,低头小口小口喝粥,脑袋都快埋碗里去了。
等他吃完,岑之行坐到床边朝他右手扬扬下巴,“怎么不用右手,打针不舒服?”
手很疼,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岑之行说,如果现在把平板拿过来打字的话,岑之行会不会觉得他故意卖惨,手疼会说,到解释撤报警的时候就不动了。
季雨把右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岑之行安静看着他的动作,忽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把床头柜摆放的保温桶收拾好,外头突然飘起小雨,岑之行提步去关了窗,等季雨抬头看他的时候,缓缓道:“我明天会去把报案撤掉。”
季雨眼神有些失焦,怔怔的,望着岑之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季雨出院前一天,村委会又来了,跟着蒋家父子一起来的,送来果篮和保养品,说感谢季雨,说季雨心胸广阔,爱护邻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