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雁灵县的时候天色已晚,小县城的夜在宁静之中有着恰到好处的嘈杂。
人工光源并不多,一些昏黄灯泡下的露天烤炉,老板用巨大的老式蒲扇控制火候;骑上就跑的三轮车上是一口大油锅,里面翻滚着金灿灿的炸鸡翅。小县城像是关着灯的顶层公寓里,被丢进泡腾片的水杯。呲呲啦啦。
摊贩们只聚在这条小街,再向外一圈,是静谧安眠的夜。
今天一天都在赶路,几个维修工们开着运输车,将赛车和配件们一路从车队总部拉过来。算好他们的行程,赛车手和剩下的维修工再坐飞机到成都。
这样刚好下飞机,汇合,坐上运输车,继续开去雁灵县城。
川蜀之地古来易守难攻,地形复杂,北秦岭,东三峡,再向西,就是西藏高原。
县城不大,招待能力有限,住不下这么多车队的车组人员,有人直接睡在运输车里,把赛车开下来停在停车场,后挂厢里直接铺层垫褥就睡。
正赛在周五,周四会封锁山路,让车手们试跑一天熟悉地形。
周四一早,裴淞左手拿着牙刷,右手端着牙刷杯,两眼无神地排在向海宁后面。他们睡车里的人,排队在旅馆的公用卫生间里洗漱。
向海宁感觉他背后的人有点幽幽的异样,回头问:“你没事儿吧?”
这太阳朦朦胧胧,好似也没睡醒。裴淞两只眼睛自动对焦的度,比ie浏览器还要慢点儿,回答说:“好像没事儿。”
向海宁“嚯”了声,然后伸着脑袋往后头喊:“路工!裴淞傻了!”
裴淞也跟着回头,结果€€€€
“嗷!!”
他一扭头,从脖子和肩膀连接处传来中弹般的痛感,虽然裴淞没被子弹击中过,但他觉得如果挨枪子儿大概就是这么痛。
“嗷嗷嗷我靠€€€€”
紧接着咣啷啷,裴淞的刷牙杯和牙刷脱手掉在地上,他两只手同时捂住右边脖子侧面,痛到差点挤出眼泪。
洗漱队伍后排的路城山看过来,叹了口气,他旅店房间的卫生间让给其他急用的同事了才过来排队。路城山把牙刷杯递给后面的人让他帮拿着,走到裴淞旁边来。
整列队伍都在看裴淞,路城山走到他旁边:“手拿开。”
裴淞“嘶”着松开手,因为捂不捂其实没什么区别。向海宁帮他把牙刷和杯子捡起来,问路城山:“他这是咋了呀?”
路城山:“落枕了。”
“落枕这么疼的吗?”裴淞无语,“那我现在怎么办?我这样没法看后视镜了。”
“何止啊。”路城山靠近一步,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盖住他太阳穴,稍微偏过他头,观察他脖子的情况,“你连偏时点火都看不了。”
闻言,裴淞瞳仁一缩:“那我怎€€€€啊€€€€路城山你€€€€他妈€€€€”
只见路城山扶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拇指指腹在他颈肩衔接处的某个穴位一按、一推、再向后一揉。
裴淞凄厉的惨叫声惊起树上停栖的鸟,回荡在川西高原的群山。众人“哇哦”着喝彩,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给治好,但维修工就是维修工,下手没有虚招。
这下真掉眼泪了,两行清泪,路城山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裴淞被按到穴位后痛地下意识向前一倾,撞在路城山胸膛处,路城山的喉结就距离他耳廓不到两寸,他无比清晰地听见路城山哼笑。
路城山在他说话之前快抹掉他脸上两行泪,问他:“你抽签抽到睡车里了?”
“是。”裴淞被狠按了那么一下之后,那股酸痛有所缓解,他尝试着微微扭些脖子,可动幅度似乎大了些。
路城山:“先别动,你跟我换,今晚我睡车里你睡我那个房间,吃完早饭我再帮你按摩一下,到明天正赛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哦……”裴淞回忆了一下,刚才剧痛之下他本能地喊了句路城山你他妈。
也就是说,就在刚刚,他当着全体车组人员的面,骂了总工程师。
那么他会不会下周一因为左脚先踏进仓房而被开除?
他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刚开口想道个歉,路城山先看了眼向海宁手里从地上捡起来的牙刷和杯子,说:“记得用水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