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灵元熙自然满口答应,跑去弄来了我要的兰花花种,于是我们三人便开始动手撒种,埋土,足足忙活了大半日的功夫。
相处得久了,我才知元灵和元熙两人竟是亲兄弟,约摸是在七八岁时,他们老家的村中出现了时疫,爹娘都病死了,家中只有一个八十岁的重病老翁,实在养不活这两个娃子了,就托了乡里有关系的人,将这兄弟两一起卖进了宫,好歹能有口饭吃,有条命活。
细看下来,这两人眉眼确实生得相像,只不过一个聪明机灵,一个木讷老实。
这会儿子他俩已经播撒完了自己的两筐花种了,便就躲去了亭下,分着一块得来的点心吃,元灵是哥哥,不肯吃,就把一整块都给了元熙,元熙一边吃一边低头笑,惹得元灵也在笑,两兄弟间俱是暖意融融。
我也随着他们一起笑。
心中却莫名有些羡慕。
我想,若我也有个兄长,不知是否会像元灵对元熙那样,偏心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深宫质(九)
46、
元灵和元熙向我招手,叫我也过去歇息会儿。
我摇摇头拒绝了,我动作慢,才种下一点点花种,远远不及元灵和元熙的进度,我想把自己筐里剩下的花种先撒播完。
不过,今日的天气实在是有些发闷,日头也高,我埋头用手刚捧了掬泥土盖实,就觉得有些燥热了,于是,我放下筐篮,坐到一旁的横栏乘凉。
横栏正对着湖泊,这方湖泊里的水应是活水,因此极是澄澈,透亮如明镜,映着塘边的青翠绿影随水拂动,煞为灵动,加之湖泊又甚大,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茫茫天水相接。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塘中并没有鱼或是其他的什么水花水草,许是水太清了,反而不好养活,看久了,便会生出一种萧瑟寂寥之感,仿佛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就只余下自己一人了。
容重月…那时也常一人在此看水吗…
我抚着栏杆,又想起了那副画像,虽画中的她面容不清,但不知为何,我第一次看到那画,便觉得,她的表情应是悲伤孤苦的。
别情无处诉。
方寸是星河。[注]
47、
这么一想,我竟然有些不敢再看那湖水了,因我愈看,便愈被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笼住,就好像我同这里原先所住的主人有了某种共振的感应一般。
我匆匆跃下栏杆,想继续撒种。
可不知是不是坐太久了的缘故,我的脚刚挨到地面上,就突觉一阵头晕目眩,双眼发黑。
恰巧这时,平地炸起了一声闷雷。
雷声震天作响,我打了个激灵,步子早软了,差些踩空落入水中。
直到一只脚快要悬下半空,我才定神,发了慌似的,伸手想够一旁的栏杆,可我的手臂却很是无力,挨上栏杆后并没有抓住,反而身子更向前倾了些许,直直栽了过去,就在我以为我今日当真是要落水了,头顶忽落下一片阴影。
腰身被人牢牢托住,我身子一晃,便重新稳稳站回露台。
清冽的冷梅香气丝丝散在风中。
我抬眸,这才看清将我搂住的人,正是梅若笙。
梅若笙今日着了件明亮舒展的织锦云袍,更衬得他气质斐然,如玉如梅。
只他方才为了救我,袖袂处被木栏杆边凸起的勾刺划开了一条破口,实在可惜,但他却好似完全不在意,因他的眼全然只停在了我的脸上。
那只手依旧留在我的腰际,直到我站稳后,也没有松开。
48、
原来,我方才太过专注,连有人上了露台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梅若笙是何时过来的,又在露台角落默默看了我多久。
49、
我常年瘦弱多病,腰自然也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些,梅若笙身量颀长,手掌宽大,轻轻巧巧地便扣住了我的腰,我连动弹一下都不行。
我本是不惯与他人如此亲近的,又偏这人是梅若笙,总让我想到前世临死前我主动抱他向他求-欢的情形…
我愈发觉得难堪,长睫轻抖,心中却无端端地恨意弥漫,我真的很想杀了他,或者是在杀他之前狠狠质问他,为何非要逼我喝下那碗热药,害我死得那般痛苦…可我知道,我不会得到我想要的回答,这一世的梅若笙,根本不会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即使是前世的梅若笙,面对我的哭诉质问,大抵也只是沉默。
我这种自甘下贱,被男人玩-烂了的玩意儿,死便死了,又与他何干呢?
我眨眨眼,忍住涩痛,竭力保持住镇定,小声地唤了他一句,“梅大人。”
“请你,放开我。”
梅若笙意识到自己失态,方才松开我。
我旋而后退两步,同他隔开距离。
梅若笙依旧在看我,仿佛我是什么极新奇的物事一般,我的一举一动他都在看。
待到我弯身,想拾起地上那个装了花籽儿的筐篮时,他竟抢先一步,替我拾起递过来,白如璧玉的袍袖又因此沾染了不少泥土。
“多谢梅大人。”
我紧攥住筐篮,抿起唇不再说话。
他眉心微动,几息后,竟说了这么一句话,“许清妙,你应当唤我老师。”
“皇上命我负责你的教习,我便是你的老师。”
我骨子里还是恨这个前世害死了我的“凶手”的,但想自己还需尽力表现如常,才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而非现在这般,像个避他如仇的小猫,一碰就炸毛。
这实在太过奇怪,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于是,我脚底发颤,主动向他走近两步,扯开嘴角,漾出一抹勉强讨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