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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你想去参军吗(第1页)

曾涧峡短短修整了两日就投入到日常的教学中了,因为师资的缺乏,他的课程排得很满,因此整日呆在学校里,只有下午的课上完了才会上山,阮媛时常调侃,她的丈夫跟周曦沐呆在一起的时间都快比自己长了,白莳芳也深以为然。之前周曦沐整日上课,白莳芳要一个人度过漫漫长日,难免觉得寂寞。阮媛来跟她作伴之后,两人天天玩闹在一处,时常在浑然不觉的时刻天光就变暗了。

虽说她们都已嫁做人妇,被颠沛斑驳压抑许久的那点女孩子的心性在山野烂漫之间又复苏了。之前白莳芳和阮媛都没有在山里住过,看什么都新鲜,摘一朵野花野草都能高兴半天,手巧的莳芳还给两人编织了花环戴在头上,阮媛把花环拿回家挂在墙上,直到所有的花朵枝叶都变得黄干枯也不舍得丢弃。

山里自然是什么都新奇的,但让阮媛终身难忘的还是第一次在衡山上厕所的经历。

当时路途奔波好不容易到了衡山,阮媛刚到校舍就想去上厕所,只是曾涧峡让她留在教室等他,自己迫不及待地先去找周曦沐了,她人生地不熟,又担心自己离开后曾涧峡找不到她,只得暗自忍耐。曾涧峡和周曦沐回来后,周曦沐指引了厕所的位置。在食堂草草吃了饭,食堂的伙食不好,阮媛吃得颇不舒服,半路上就已经闹肚子了,勉强上山到了宿舍,阮媛再也坚持不住了,就小声问白莳芳厕所在哪里。

白莳芳马上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走,我带你去,那可真是一个妙处。”

白莳芳带着阮媛走上一条崎岖狭窄的山路,远远就听到了溪水的淙淙声,绕过一片青翠的竹林之后,看到了山涧处一个用竹子和木头搭建的简易厕所,阮媛快步跑了过去,掀起布帘,双脚站在木板上,低头从中空的地方看去,现厕所造在溪流的正上方。虽然山势颇有些陡,阮媛上厕所的整个过程颇有一点胆战心惊,但也深深体会到了白莳芳口中所说的“妙处”所在。因为厕所建在溪流之上、山林之间,秽物随时被流水冲走,因此厕所空间虽然狭小,但没有任何异味,当真是比抽水马桶还要高级了。

阮媛从厕所出来,兴奋地走到白莳芳的身边,竖起了大拇指。

“这厕所真是绝了,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啊?真真是浑然天成、清雅绝伦的妙处了!”

“是啊,有了这样的厕所,出恭都仿佛变成了一件雅事了。不过这厕所建在山涧上,位置有点吓人,我第一次来还是有点胆颤心惊的,曦沐还笑话我来着,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因衡山的伙食实在不好,她们每周都跑到衡山县城赶集购物,没过多久就学会了许多地道的湖南话,还学会了跟小贩讨价还价,安定下来之后,阮媛的身体也好转了不少,面色都变得红润了许多。

贺础安收到梁绪衡信的那一天,是十二月上旬一个晴冷的午后。

吃完午饭,贺础安提前来到教室,做着上课前的准备工作,陈确铮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封信,他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封。

“我去收室取信,顺便也帮你拿来了。”

陈确铮看着信封上的名字,回忆了一下,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梁绪衡……这是……大轰炸那天你遇到的那个女生吧?没想到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字迹竟是这样刚劲有力。这封信好沉啊,看来写了很多话给你啊!”

贺础安不由自主地脸红了,没有说话,赶紧把信夹在了书里。陈确铮看他局促的样子,笑了笑,没有继续调侃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马上就要上课了,贺础安并没有急着把信拆开,当天晚上回到宿舍后,同学们正在天南海北的聊天,贺础安把信放在枕头下面,依然没拆。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洗漱完毕,带着信出门了。

贺础安有一个习惯,他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洗漱之后就去爬山,衡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条溪流,旁边有一块大石头,上部十分平坦,贺础安很喜欢坐在上面读书。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一起去过那里,他喜欢享受早上一个人读书和思考的时光,他把那里当作只属于他的“秘密花园”。

和往常不同,这次爬山,贺础安并没有带书,在石头上坐下后,贺础安从怀里掏出那封收到许久的信,小心撕开信封,把信抽了出来。信纸折了三折,还被悉心地在正下方标上了页码,一共四张。冬日的山林有一种很强的空寂感,林间时不时传出鸟鸣啁啾声,前几日下的残雪在树干背后的阴影处还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白,溪流边缘有几许薄冰,但整体并未上冻,依旧缓缓地流着。

贺础安轻轻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础安兄:

我是梁绪衡,没错,就是当日被你在书店“英雄救美”的梁绪衡,我自不是那个“美”,但叫你“英雄”总是没错的。大英雄,你还好吗?头上的伤口愈合了嘛?有长出头来吗?

看到这里,贺础安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接着读了下去:

因为学校校舍的不足,你们文学院被迁到了南岳,条件想必十分艰苦吧,但长沙这边的学习条件也好不了多少,学校租借了涵德女校的一栋楼房做为女生宿舍,条件还稍微好一点,男生只能住在学校临时从中央警官学校租借的6军的三座第四十九标营房里,营房里的条件十分艰苦,我听班里的男同学们说,营房是两层木结构建筑,早已破败不堪。二楼因为光线较为明亮,同学们可以打地铺,睡在草席上,但一到下雨天就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被子上如果不盖上一块油布,第二天保证湿得透透的,还有的同学直接在枕头上支起雨伞,才能一夜“高枕无忧”,睡到天亮。一楼虽然漏雨的问题不明显,但光线十分暗淡,房间特别潮湿,同学们只能睡在逼仄的双层木床上,在宿舍里学习是不可能的。

在穿衣上,大部分的同学都是几经周折才到的学校,甚至有一些同学是逃难过来的,许多人根本没有冬衣,还好学校了夹克、帽子和大衣,在夜里还能御寒。在吃饭上,同学们经历了从“皇帝”到“乞丐”的变化,刚到长沙的时候,许多同学的路费都没花光,三不五时地下馆子,一日三餐自不必说,连九如斋的果脯和酒酿蛋宵夜这些零嘴也都不在话下。可时间长了,兜里的钱花光了,就只能整日啃红薯充饥了。

大轰炸之后,长沙市民伤亡甚众,临大校舍幸而没有受损,除了少数当时在小吴门车站附近的师生受伤,大家都平安无事。但谁又能对轰炸的惨状熟视无睹呢?每个人都愤慨不已,同学们每天都在报纸上看前线战报,可看到的却都是令人泄气的坏消息:我们眼看着上海沦陷之后,吴县、常熟以及沿海各县市相继沦陷,再加上不少教授交通受阻,来不及南下,导致学校的师资力量严重匮乏,一些课程因为没有老师无法开课,整个学校都人心浮动,许多人都忧心忡忡,无心学习了。

老师们为了满足大家的求知欲,纾解大家对时局的焦虑,不时邀请社会上各界名流来校演讲,每次演讲大家都特别踊跃参加,早早地就去占前排的位置。之前的每次演讲我都去听了,收获很大。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给我们讲抗战的形势,《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讲了战后形势的展预测,国民党将领陈诚和白崇禧也来讲过战略和士气的问题。但同学们最欢迎的还是徐特立先生,他是八路军驻长沙办事处负责人。他先后到圣经学校来过三次,给大家介绍延安的八路军情况,动员同学们一起参加抗战,他的演讲慷慨激昂,笑容也特别有感染力,许多同学们在他的号召下都蠢蠢欲动了,想去延安参加抗战。相信如果你在现场,也一定会被同学们的抗战热情感染的!

你上次信中的写的“人而不学,其犹正墙面而立”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知道学生的第一天职就是学习,这些日子我虽然关心国事,学业却也从来不敢荒废,相信你也一样。

想着给你介绍一些学校现在的情况,赘言至此。

天气日渐寒冷,请保重身体,盼复!

最后,如果来长沙,一定要来学校找我,我请你吃饭,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绪衡

十二月四日

贺础安笑了一下,把信小心折好,塞回了信封。

回到宿舍后,贺础安就把信中关于圣经学校现状的消息告诉了陈确铮。跟圣经分校的同学相比,南岳分校的消息滞后了许多,大家都被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平日里还好,此刻是战时,这种日子过久了,大家难免有一些心慌。

“学校请人演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我们这边去长沙实在不太方便,有时候演讲消息的通知又十分滞后,许多时候我们是来不及去的,就算梁绪衡给你寄信过来,等你收到信也晚了。”

“确铮,梁绪衡说学校里有许多同学都想去延安参加共产党,你怎么看?”

贺础安看到陈确铮的眼神一刹那间出现了许多内容,似乎里面有神往、有憧憬、有遥远的回忆,但也只是一瞬间,他马上把思绪拉了回来,认真地看着贺础安。

“我从心底里佩服他们。”

“那你想去参军吗?”

贺础安回想起西山军训时陈确铮百百中的骁勇之姿,他觉得陈确铮这样的人就是天生属于战场的。

陈确铮摇了摇头,随即看到了贺础安略带诧异的表情,淡淡说道:

“上战场为国捐躯是为国家,在学校用功读书也是一样是为国家,战争总是要结束的,而国与国之间的比拼和较量绝对不局限在枪炮之间,你说对吧?”

贺础安看着陈确铮的脸,他说的话自然无可辩驳,但贺础安却隐隐觉得,陈确铮内心真实的想法,却远不止说出的话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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