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地看到袁朗的脸色微妙地起了变化,他下意识摩挲起杯边,像是思索又像是克制。
说来也讽刺,平生第一次像这样看懂袁朗的情绪,因为自己在镜中曾看到和他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妒忌。
要不是忍着,她只想笑:袁朗多稳啊,提起许三多,竟也变得和她一样面目全非了吗?
你真的把名单给他看了吗?
“说点别的吧。”袁朗果断岔开话题,唐梓欣再看他时,他已恢复成自然的模样,“冯理,我打算把他调走。”
唐梓欣脸色大变:“什么?”
几乎没有停顿的质问:“他好不容易来到老a了。”
袁朗伸手向下压,安抚她的情绪:“你先别急,不是让他离开老a,只是不在第三中队了,剩下的几个队,我可以让他挑。”
“为什么?”
“因为避嫌。”袁朗简洁而不容置疑道。
唐梓欣站起身来,她怒瞪袁朗,沉声说:“你就这么冷酷吗,袁朗?他是我的表弟,他、他也是个好兵,你就这么放弃他了?”
“瞧你说的,不让他在第三中队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其他几个中队长都不错。”袁朗笑着说完,那笑意又突然敛了,冷淡地道:“我管他是谁!”
唐梓欣再也忍不住了,她尖声说:“好,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这种人,袁朗,我问你,那许三多呢,你舍得对许三多这样吗!”
转到许三多身上的走向明显让袁朗有些惊讶,他的眼睛黑沉下去,“你什么意思?”
唐梓欣扯开嘴角:“没什么意思,你要是对冯理能有他一半好,我都谢天谢地了,还有我!你对他可比对自己老婆都好!”
危险边缘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袁朗抿紧嘴唇,眉眼被压得很低。
“许三多是许三多,你是你。”袁朗缓缓道,“你们之间没有可比性。”
唐梓欣冷笑一声:“好笑,那我再问你,我是你的谁,许三多又是你的谁?”
不等袁朗回答,她突然低下嗓音:“……要是许三多是个女人,你是不是就要换老婆了?”
袁朗条件反射般眯了下眼睛,没回答,他向后一靠:“唐梓欣……你喝酒了?”
唐梓欣没回话,只是嘴角蕴着若有若无的讽意。
微妙,即便不言语,也有别样的意味在默默流淌,唐梓欣在和丈夫的漫长对抗中,终于获得一次胜利。
她不管袁朗明不明了,因为结局是注定的:他扯不破、挣不开,就像她一样,无法放下自己的责任、身份、骄傲……她太了解袁朗了,他们是一类人。
袁朗不禁烦躁起来,他克制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语气不带调地说:“结婚前,我们谈过一次话,唐梓欣,我以为你我已经达成共识了。”
“共识?”唐梓欣笑,“什么共识,做一对冷冰冰的、跟战友一样的夫妻吗?哦,不对,还不如你战友呢,对吧。”
她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对璧人,所有人都说他们相配,男人英俊、智慧,年纪轻轻便已晋升少校,他们说他未来可期。
包括自己挑剔的父亲,也对这个未来女婿非常满意,他说:“袁朗这种人,他心里有数,为人敞亮,选男人,就要选这种抗得了事的,感情不感情的另说,至少我不会担心自己闺女受屈……定下来吧,梓欣,别再折腾了。”
她看着袁朗的眼睛,那里面的确是有光的,哪怕不是对自己,从恋爱到婚姻,袁朗给了他一切能给的仪式、体面、尊重和物质,除了一颗心。
婚前的谈话,袁朗柔和而理性地告诉她,他需要一个稳固的家庭。
军婚的双方,彼此承担着沉重的责任,爱过分轻盈,甚至不能够越过军营的高墙。
“即便是这样,请问你仍然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彼时,唐梓欣这么说,她坚信那也是自己所需要的,但低估了一个顽固男人的心。
现在,袁朗也注视着她,却像是通过她注视着别的什么人,一向黑亮的眼睛有重重隐雾,遥远,甚至有些空虚。
唐梓欣又看不太懂袁朗了,这个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仿佛每时每刻都秉持一种冷冰冰的残忍,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
她忍不住道:“你知道吗,所谓的共识,对我并不公平。”
“也许吧,我们都不是容易感到轻松的人,有些东西可能你也放不下吧。”袁朗淡淡道,他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人,总是看别人清楚,却搞不懂自己的真假……”
他说完后,便转身,走了两步停住,不回头道:“冯理的事在我这里没有余地,顺便说一下,如果你是真心为他着想,就别让他留在三中队。”
浴室中,水流急促地落下,砸在皮肤上并未升腾起热气,袁朗在冷水中屏息,最后,他让脑袋从花洒下移开,急促而大口地喘气,他不得不承认,唐梓欣的话像一根直入肺腑的针。
因为它们的确引发了一些联想……如果许三多是个女人,他……
锋利、清晰的五官被水汽模糊成一团,连袁朗自己也看不分明,他又想到许三多,他的兵,从一开始,似乎就以许三多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唐梓欣是失了智,连带着他也变得荒唐。
临走前,他看了一会儿玥玥的睡颜,然后转身离开,唐梓欣没有去送,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身后传来门被合上的沉闷声响。
冯理却盯着宿舍的门许久,终于,轻轻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从模糊变得清晰,当门被一只手推开,冯理的眼珠像是被刺了一样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