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桐雖然只是開玩笑,但見他這樣急著解釋,心中倒是鬆了口氣,顯然這孩子也並不認同狎妓一事。
他現下還有要緊事,無法同他多說,正要與他說聲道別然後上樓,忽然想起約他吃飯的事,忙道:「先前不是說要請你吃頓飯的麼,這兩天打了電話去柏公館,你人都不在,今晚恰好遇到,你看何時有空?我們定好時間。」
孟連生看出他有急事,道:「我隨時都可以的,同老闆說一聲就行。」
沈玉桐笑:「好,那就明日傍晚如何?」
「沒問題的。」
「嗯,明日見,我還有點事,就不多說了。」沈玉桐與他錯身而過,走了一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問,「對了,你現在是要回柏公館?一個人?」
孟連生點頭。
「那你稍等片刻,我把小龍叫下來,你坐我的車回去。」
「不用了……」
沈玉桐拍拍他的肩膀:「小孟,你不要總跟我這麼客氣。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
不等對方回應,他已經逕自邁步,跟著個領路的龜公小跑上樓。
孟連生站在原地,一錯不錯地望著他那道玉樹臨風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湧上一絲弧度,直到對方消失在樓梯的暗影中,才念念不舍般收回目光。
沈玉桐被龜公急匆匆引到龍嘉林房間時,屋內早已是一片狼藉,處處都是碎裂的碗碟和茶盞,而龍少爺此時正拿著一根馬鞭,狠狠抽打著一個半趴在地的姑娘。
這姑娘名喚翠玉,在蘭香館也算是個當紅倌人,原本生得花容月貌,但此刻鬢亂釵橫,一張被淚水糊亂妝容的臉,在亂發下若隱若現,身上的水粉褂子凌亂散開,露出一截傷痕累累的雪白胸脯。
她匍匐在地,手忙腳亂地想躲開龍嘉林的鞭子,但無論爬到哪裡,那鞭子始終能準確地落在她身上,換來聲聲痛苦可憐的哭叫。
堂子裡遇到這樣那樣的客人,並不稀奇,只要給得起錢,別玩得太過火,老鴇都會讓倌人們忍下來。煙花女子名如草芥,龍嘉林這樣的身份,他想怎麼待倌人,別說是倌人自己,就是老鴇也不敢說什麼。
可看著酒後完全時候的龍少爺,怕是要鬧出人命,老鴇只能叫來他的馬弁阻攔。
然而馬弁不僅沒擋住,還吃了自家少爺好幾鞭子,無奈之下,馬弁靈機一動,跑去給沈玉桐打了個電話求救。
沈玉桐匆匆趕來,看到就是這場景。
眼見地上那姑娘疼得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他趕緊上前,一把奪過龍嘉林的鞭子,喝道:「小龍,你發什麼瘋?」
龍嘉林見自己的武器被奪,一張臉染著酒色的張狂面孔,馬上露出暴戾之色,揚起沙缽大的拳頭就要揮向這不之客。
幸而身旁的馬弁反應及時,一把將他緊緊抱住,大聲喊道:「少爺,是二公子……」
龍嘉林聽到二公子這三個字,拳頭滯在半空,掀起醉醺醺的眼皮瞧向跟前沉著臉的沈玉桐,仿佛是一時沒太確定,又眨眨眼睛再次看過去。這回終於是認出了人,他推開箍住自己的馬弁,張開雙臂朝沈玉桐撲去,拖著長長的聲音道:「小……鳳……是你啊!」
沈玉桐稍稍退開一步,讓他撲了個空。
龍家裡趔趄著跪倒在地上,但也沒罷休,兩隻展開的手臂,乾脆順勢抱住前面人的腿耍賴。
他那麼大個個子,此刻像條大犬一樣靠在自己腿上,實在是丟人現眼得狠。沈玉桐嘆了口氣,朝兩個急得滿頭大汗的馬弁說道:「還不快扶你們少爺去車上。」
兩個馬弁因為剛剛吃了自己少爺好幾鞭子,此刻心有餘悸,躊躇著上前的動作,烏龜見了都嫌慢。
這不怪他們,實在是這位大少爺發起酒瘋來,有如脫韁野狗,逮誰咬誰,他們也是怕得厲害。
也不知是龍嘉林酒瘋已經發過,還是因為沈玉桐來了的緣故。這回兩個馬弁碰到他時,他竟然沒有半點反抗。
兩人心頭一松,趕緊將人扶起來,小心翼翼往外走去。
沈玉桐掏出一張銀元票,遞給那猶蜷坐在地上抽泣的倌人,柔聲道:「姑娘,我這兄弟做了混帳事,實在是對不住,你趕緊找個大夫來瞧瞧身上的傷。」
這女子被龍嘉林抽了半個鐘頭,渾身沒一處好的,疼得直抽冷氣,自覺是已經掉了半條命。但此刻接過沈玉桐遞來的銀元票,看到那上面動人的數額,只覺得那半條命就撿了回來,連連止了哭泣鞠躬道謝。
沈玉桐低低嘆息一聲,轉頭跟上被扶出去的龍嘉林。
他望著龍嘉林東倒西歪的背影,想到他剛剛的舉止,憂心忡忡蹙起眉頭。
人總會長大,小龍自然早不是從前的小龍,但他不明白小時候殺雞都怕的小龍,現在為何只是喝了兩杯貓尿,就連手無縛雞之力的風塵女子也要欺負。
龍嘉林是個魁梧的大個子,這會兒醉成爛泥,身子一直往下墜,兩個可憐的馬弁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勉強將他扶得住。
眼見到了樓梯口,沈玉桐怕兩人鎮不住這孽畜,到時三人一塊滾下去摔出個好歹,忙上前幫忙一起扶著。
「你們少爺經常這樣嗎?」他問。
「二公子是說少爺喝酒的事嗎?」
「我是問喝酒後隨便打人?」
「少爺……是有這麼點毛病。」馬弁低聲回答,但又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趕緊補充一句,「但也不是總是,就是偶爾發酒瘋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