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桐將窗戶搖下來,昂頭問:「怎麼了?」
孟連生將圍巾從脖子上拉下來,一股寒意頓時灌如領口內。
他將圍巾遞到窗口:「公子,你的圍巾。」
沈玉桐道:「你拿去戴吧,你幫了我兩回也不要酬謝,這圍巾就當是我對你兩次出手幫助的小謝禮。」怕他誤會,頓了下,又笑補充一句,「圍巾我只戴過這一回,還是的,你別嫌棄就行。」
孟連生連連搖頭,猶疑片刻,還是收回了手,道了聲謝謝,退到路邊。
沈玉桐笑著抬手對他揮了揮,正要關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孟連生微微一愣,回道:「連生……孟連生。」
沈玉桐點頭:「我姓沈,名玉桐。」
孟連生道:「沈公子再會。」
「再會。」
站在路邊目送汽車離開後,孟連生才再次邁步。
他看了看手中的開司米圍巾,長到十七歲,他沒用過什麼好東西,但也看得出這條圍巾價值不菲,是沈玉桐那樣的富家公子才能用得起來的好東西。
他小心翼翼將圍巾戴好,摸了下口袋,從裡面掏出幾枚銅元,走到前面停黃包車的地方,坐上了一輛車。
冬日寒風在人力車夫的奔跑中,迎面呼嘯而來,刺得臉頰生疼,但脖子上溫暖的開司米圍巾,替他擋去了大半寒意。
回到工棚,已臨近中午,棚里只零星幾個回來小憩的工人,肖大成正坐在床鋪邊,擺弄他那隻小泥爐,見孟連生回來,當即露出一張燦爛笑臉:「連生,你回來了?我買了牛肉,正等你回來燉著吃。」
孟連生輕輕一笑:「多謝。」
他走到床邊坐下,默默看著肖大成忙活。
肖大成在爐子裡添上一塊木炭,將牛肉放入下鍋中,轉頭低聲問:「還順利吧?」
孟連生點頭。
「那就好,生死有命,你別太難過,叔在天之靈肯定也希望你過得好。」
「嗯。」
肖大成歪頭望著他的臉,見他一如既往的表情寡淡,確實不像多傷心難過的模樣,稍稍放心,正要開口說話,目光不經意落在他肩膀的圍巾,咦了一聲:「你買了圍巾?」
因為見著是好東西,說罷就要伸手去摸一摸。
哪知孟連生卻驀地往後一退,讓他伸出的手落了空。
肖大成微微一僵,見他不想讓自己摸,只得訕訕笑著退開。
孟連生也意識到自己這反應有些突兀,低聲道:「別人給我的。」
「哦。」肖大成點頭,他雖然話多,但有個優點,別人不願多說的,自己便不必多問。
*
沈玉桐回到沈家花園,吃過午飯,剛要去休息,便被他大哥沈玉桉叫去了書房。
沈玉桐她爹沈行知馬上就是古稀之年,在幼子出洋之前,就已經做了好幾年甩手掌柜,將沈家家業全權交予長子打理。
沈玉桉是個很合格的世家長子,這些年家中產業在他手下,不說是一飛沖天,那也是蒸蒸日上。只是家業龐大,他年歲漸長,一個人總有些力不從心,外人又始終不放心,於是一心盼著幼弟回家後能幫手。
但沈玉桐回來這幾個月,只去鹽場那邊,對商業應酬家中帳務,一概不放在心上。他原本想著,在外吃了幾年苦,回來先玩一陣子不是什麼問題,但這幾日見他總跟龍嘉林混在一起,不免警鈴大作。
他是一直不大喜歡龍嘉林的,從前是覺得那小子膽小懦弱,腦子似乎也不大好使,總黏著自己弟弟,還鬧出一樁摘玫瑰摔斷腿的笑話。若不是因為從小看著他長大,知道他是個十三四歲就喜歡偷瞄家中小女傭胸口屁股,十五六歲就逛窯子睡女人的小色胚子,一提起公子圈好男風一事,就不以為然地露出嫌惡,他早阻止兩人來往。
加之龍嘉林少時也確實是個小可憐蟲,便由著兩人交朋友做兄弟,
只是這幾年,他爹龍震飛漸漸得勢,龍嘉林每次回上海,都會來沈家看看。他親眼見著龍嘉林一點點變化。
這種變化在他看來,並不是好事。
「小龍走了?」沈玉桉瞧了眼俊美的幼弟,佯裝隨口問。
沈玉桐點頭:「嗯,今早從松江走的。」
沈玉桉佯裝沉吟片刻,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大哥明白你與小龍是朋友,但龍家今時不同往日,龍震飛出身世家,不會甘願在窮鄉僻壤做個土皇帝,他的目標是回上海。江浙兩邊一直在爭奪上海,誰也不知最後誰能勝出。我們商賈之家,明哲保身就好,千萬不要牽扯進去。」
沈玉桐自是明白兄長所說的道理,他點點頭:「我和小龍只是私交,不會摻和彼此的家事。」
沈玉桉道:「你與小龍幾年未見,可能不大了解,小龍他可不是從前的小龍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看假以時日,比他那個爹還心狠手辣。」
沈玉桐對於龍嘉林的事跡自然也有所耳聞,只是這幾日相處,雖然對方多了丘八作風,但總體來說,並沒有讓他覺得多不適,所以也就沒將傳聞當做一回事。
此時聽大哥這樣說,沉默片刻,道:「大哥,我有分寸的,如果小龍真的變成心狠手辣的惡人,我自會和他疏遠。」
沈玉桉也曉得弟弟雖然個性比較單純,但從來明辨是非,於是點點頭,話鋒一轉,道:「對了,我看你這陣子去了好幾次鹽場,是不是對鹽場感興?那大哥我先將鹽的生意,轉給你一部分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