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罗纳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您可没看见他刚才的样子。”
“看到了,”梅洛笛似乎对此毫不介意,“我不光看到了他们,还看到了你们。你与奈布是旧识吗?你们看上去不太和睦。”
“您多虑了,”罗纳德整理了帽子,又露出了标准的微笑,“毕竟我们是旧友。”
梅洛笛看向萨贝达,对方的眼神一直飘忽在舞台上。对他来说,舞台上现在站着谁呢?“该回去了。”梅洛笛对他下达了命令。
他跟在梅洛笛身边,好像对方用线牵起的娃娃。罗纳德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随后咬紧了牙。
“克罗托,你喜欢那位先生吗?他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的人,他没有权利,也没有爵位,而且也没有钱——”罗纳德问克罗托,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背后,像个影子一样。
“够了!”她朝他大吼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你是把我当贝拉了吗?我才不是贝拉!不是!不是!我才不需要那些钱!需要的是你!罗纳德……你就这么想把我从他身边支开吗……我等那么久是为了什么!?那位爵爷,那位爵爷不也……”她牙齿咯咯响,声音颤抖着,那浓重的眼妆似乎融入了她的情绪,它们描画她深黑的眼窝,“什么都没得到”后半句话被她咽入喉咙,她盯着罗纳德阴沉的眼睛。
“他不适合你。”所有的句子都浓缩在最简单的理由后,男首席脸上笑意全无。他的面具被她打碎了,一层浓重的阴霾浮现在他脸上。罗纳德失去了表情。
梅洛笛的书房内。
“这倒是你第一次乖乖和我来书房。”梅洛笛说道,他看着身后的萨贝达,似乎在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萨贝达搜寻着那叠报纸,很快,他找到了不久前的新闻——“今日政府颁布禁令:经学会研究决定,自今日起禁止‘摇曳之花’于市场上贩卖和流通。”
旁边附着了摇曳之花的顾客名单,里边包括了——贝拉夫人。
“这是禁售品。”他说道,“但是,台面之下,仍能高价获得。”萨贝达转向梅洛笛,“是你卖给了她吧?虽然我没什么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你。”
“聪明。”梅洛笛的指尖绕了一圈他的发丝,“推理先生,我固然喜欢美丽的事物。但我不喜欢她们动我的东西。”
萨贝达坐到她旁边,她看起来极其不安,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膝盖,双手捂着自己的头。他被她一张信纸唤来,他不知为什么他们总不爱打电话,或许是他们已知道他不会接,又或许是他们更喜欢直接找上门来。电话可以不接,信却不得不看,那封信就摆在那里,萨贝达的好奇心与预想的麻烦争斗,他最终打开了信纸。
克罗托说自己要死了。
他到了金蔷薇剧院,“她还好吗?”他问前厅的守财奴。
“她的状态已经影响到了演出……你能来再好不过,我希望她能尽早登台。”守财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萨贝达又回到了那个最熟悉的套间,里面的摆设早已变了样。他寻找着房间的女主人公,发现她正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她问。
“我在看你在哪里。”萨贝达回答。
“你没在看贝拉。对吗?”她惨淡一笑。
“……她已经不在了。”他说。
“你说谎!你说谎!”她突然尖叫起来,把他扑到地上,“啊——!!!”她发出动物似的哀鸣,在身后扯着他的袖子,像即将溺水死的人把脖颈套到吊绳上,“我把一切都给您了——命运、珠宝!”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女演员的体面。”
“你做得太多了。”他出于安抚的心理说出这句话,“那我该做什么来报答这伟大的爱情。”他看出她被这爱情折磨得心慌意乱,胸腔不正常地颤动,像有只蝴蝶抓着她失控的心脏到处乱撞,一头扎进她的肚子里,她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比起爱情,更像热病,萨贝达想。
“克罗托,你病了,束腰和压力把你勒太紧了。”他看向桌上的嗅盐瓶,欲要起身时却被她抓住袖子,并对上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他从未见过她那个样子。
“别走……别走!你去了还会回来吗?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吗?!你这个狠心的人!你在这些事上总是不近人情!你没有心吗?!你没有爱吗!?我本以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直到——直到——”
她说不下去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手却还死死抓着他。她露出近乎扭曲的笑,泪水和汗水在面颊上闪闪发亮,这像一部戏剧,演员的情绪都被夸张化——她絮絮叨叨,发丝蜷湿在通红的脸庞上,“哈哈!贝拉!贝拉!她此刻一定在看着我,在这个房间角落某处看着我的糗态发笑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萨贝达,你好无情!你的心比尸体还冷!你爱我吗?”她捂着胸口,“你连点怜悯也不给我吗?”
“我从没想辜负你,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他躺在地上说着。
“你真是善良呢。”她的眼泪滴到他脸上。
在那个瞬间她开始有些恨他了,她的头饰像一只冷白的大蜘蛛,红血丝盘旋在她的眼白上,红色,既是羞怯,也是暴怒。她在他眼前嘶嘶嘶地呼吸着。可当他看着她的眼睛时,她又微笑了,她的面部柔软了,两只天使提起她的嘴角。她扬起嘴角,想要把涌起的眼泪压下去,但泪水越掉越多,像剥落的墙漆,她的痛苦就在于她无法纯粹地去恨也无法纯粹地去爱,他像一面钢刀,把舞台上的她和现在的她狠狠隔开了,她最光鲜和最不堪的一面都来过他眼睛上。
克罗托打了他一巴掌,以示她备受侮辱的报复,她恨他们,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如何利用她中饱私囊,这点她该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当然了,也包括萨贝达,她恨他不利用她,这让她陷入另一个不幸——她开始爱他了。她开始猛掐他的脖颈,这会咳嗽的人又变成他了,萨贝达想把克罗托推开,但又不敢太用力,他不想她原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撞到任何一个地方。他不停地颤抖着,克罗托的心也颤动起来,她一边卡他的喉咙,一边吻他的眉眼,好似要把自己几年来的不幸都发泄在他身上。
“奈布。我说啊,我们私奔吧,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她自己,她很清楚地感知到他只当她在说疯话。
“你很快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你们都把我当赝品,我说的话理所应当也是假话。可是、赝品也有心脏。”克罗托瘫在地上,“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我会后悔,而你,也会后悔。”她说道。
萨贝达关上了门。他在门里听见她的哭笑。
没过一个周,守财奴那边传来消息——克罗托疯了。
“她一直在说她看见了贝拉、看见了拉克西丝,”香氛说道,“深夜里我听到拉克西丝的歌声,我本以为那是克罗托。但第二天克罗托却说她没有在深夜练习。让她症状加重的是,我们第二天一早就在舞台上发现一个用过的水晶瓶滚到角落里。她疯了,又笑又唱又跳,她说拉克西丝回来了,拉克西丝诅咒了这个剧院。我们把她安置到了临时的房间,如果她近期没有好转,”她踌躇了一下,“我们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去。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团长已无力支付剧团的经费,这个剧团……将会解散。”她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萨贝达先生。我问你,你恨贝拉吗?恨她如此虐待你。”
萨贝达摇摇头,“我不恨她。”
“你恨克罗托吗?”
“从来没有。”
“你恨罗纳德么?”
“不恨。”
“他们都觉得你是个好人。”她微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包括我也这么认为的。小心罗纳德吧,侦探。看在你是贝拉的旧情人的份上,贝拉在香料方面帮了我不少,我理应欠她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