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他理所应当地要学会着长大,这么多年来有谁在意过他的感受。
他话说得很小声,声音也很轻,话里似乎很不抱有确定性地问:
“可以吗?”
“嗯。”
等到上了床,谢远都似乎还有些忐忑,两米的床他睡了没一半儿。就连被子都没敢抽一点。
已经很晚了,落地窗外家家户户的灯只剩下几家还亮着,我不吭声地给了一些被子给谢远,他低声对我说“谢谢”。这黑夜里太过于安静,我感到无法入眠。
“谢远。”
我背对着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联想到他之前所说的话,我说: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谢远回答说,可以。
我心里也很清楚,他只要对于我,就说不出拒绝。
“你是怎么知道我妈妈去世的?你来看过吗?”
“看过。”
谢远顿了顿,又说:“你高三的时候,我也去学校看过你,当时看到你忙着备考,累了还趴在桌子休息。我站在教室窗外,你也没发现我。不过我只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思索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
“你经常来吗?”
“我只看过那一次。”
“为什么?”
“怕吓着你,你那段时间好像很害怕我。而且那次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因为太想你了。”
说到这里谢远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抱歉。”
道歉似乎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上辈子他也喜欢动不动就和我道歉,哪怕只是一点点小事他也怕触犯到我,生怕我不喜欢他,但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对不起我的事。
我轻轻摇摇头说:“我没有怪你。”
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从未真真正正地怪过你。
我接着问:“那你跳楼后,又为什么要重生?我生日那天,你又为什么要推翻蛋糕?”
我似乎真的已经开始信任他现在的这副身体是健康的了,所以我才把我先前不能理解他所做的事情现在一次性都问了他。
谢远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
“重生是为了更好地来见你。你生日那天许愿时窗户没关好,引得风吹进来,蜡烛上的火差点烧着衣服,我当时是过于急了,怕你烧伤。”
“你其实可以直接说话提醒我的。”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的脸,语气也放温柔了些:“谢远,人长嘴巴是为了用来说话的。”
我勾起了太多回忆,想起他上辈子总是在我每个生日的时候偷偷地往我房间给我送生日礼物,后来被发现之后也不吭声。想起他有时候被我冤枉,但从来不为自己开脱。因为他觉得无论哪一岁的陈知河于他贫瘠的生命而言都太重要,而他自己也觉得他和我简直是云泥之别,所以他甘愿被我冤枉。愿意一生在背后默默付出。他一生过得敏感自卑又小心翼翼,死的时候也没有被多少个人记得。
但他不知道其实十八岁的陈知河其实也喜欢他。
我一生过得顺顺利利,从小受尽父母宠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稍有一点不顺心我就会在心里赌气。而他生前由于一些解不开的误会我也一直在和他赌气,而他一生也没有得到过我多少的爱,更别说是其他人了。但当时的我也未曾想过,我只是这么一赌气,谢远的一生也就这么匆匆忙忙过去了。
等我摸清了一切事情的根源,找到了事情的真相,认清了自己对于他的感情以后,一切都已经迟了。
如果岁月能倒流,如果时间能重来,陈知河,你可不可以再成熟一些。
伤人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对他脱口而出,可不可以敛一敛自己的脾性,好好地拥抱他的十八年。
我有些埋怨他,但并不是怨恨,更多的是心疼。慢慢回想谢远之前所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心底鼻尖发酸,有些愧疚,艰涩地张口,我说:
“我误会你这么久了,你肯定很难过吧?”
又是好久,没听见谢远说话。
我猜想他可能没听见,也猜他可能已经睡着了,因为我问这句话之前足足回想了有五分钟。正当我要闭眼,也要入眠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一声突兀的、哽咽的一句:
“是啊,难过得要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强撑出一个笑把额头抵在我的背上问我说:
“所以呢?航航,你要抱我一下作为补偿吗?”
空气里有说不出来的微妙感,像一滴水慢慢凝结成一块冰,如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我也没有转身去抱他。当然这也没有可能,谢远这句话明摆着的就是玩笑话。气氛也没有因他的玩笑话而缓和一些,最终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
仍然很安静。
但我的背后却能感受到一片湿热。虽然我感受不到他的身体,但是能感到除他身体以外的东西。哪怕就算是不能,我也能听到他抽泣的声音。那么明显地感受到他哭了,我的心里也不太好受。
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谢远有哭过多少回。仔细回想,这么多年来,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是他的笑容。记得读初一的时候他还没患病,每回在操场打球都能招来一堆女孩子,那时我从别人口中所听到对他的评价往往都是阳光,开朗,有朝气。比起他现在沦落到的这一地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说起谢远的从前,我甚至可以很肯定地说,那时的人包括我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读初一的谢远会和这些病串在一块。谁都不知道他未来会那么自卑,那么敏感,活得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