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黎棠,在接連的上下課鈴聲中,不斷地被迫保持清醒。
那些或被他忽略的,或是他不願相信的,遺落在時間縫隙中的碎片,被迫一片一片被按回原本的位置,呈現出完整的圖景。
成為同桌,互報姓名時,蔣樓一閃而過的訝異;晚自習後學校外面的路燈下,那句沒頭沒尾的「你知道我是誰」;山腳小屋莫名的熟悉感,都喜歡《鐵達尼號》的母親;提及過往時那令人膽顫的森冷;那些關於愛恨,關於兄弟的假設……
還有那些刻意的接近,過分的關心,若即若離的態度,從不宣之於口的喜歡。黎棠曾為此煎熬過,傷心過,卻從未深想其原因,只當是自己先愛上,理所當然要主動一些。
蔣樓討厭愚鈍的人,連看電視劇,都厭惡把事情搞砸的笨蛋角色,那麼他是怎麼看待我的呢?
黎棠想,他是怎麼看待一個忘記了十二年前的初見,忽略了所有指向真相的細節,好奇和他有關的所有事情,卻一直沒問「那個小孩是誰」的蠢人的呢?
——那個小孩是誰,那個害死你父親的小孩是誰?
如果他早早地問了,他和蔣樓還會發展成現在的關係嗎?
蔣樓會不忍心嗎,還是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那個害我失去媽媽沒了爸爸,害得我孤苦伶仃過了十幾年的小孩,就是你呀。
轟隆隆——今年的第一聲悶雷,炸響得猝不及防。
不用跑操的早晨,學生們在教室里看書,做題,睡覺,聊天,廣播裡放著柔緩的音樂。
沒有人知道,黎棠心裡正經歷著不亞於積雨雲碰撞的地動山搖。
那麼,黎棠忍不住往下想,那麼,他應該對我抱有什麼樣的感情?
是恨著的吧,總不能是愛吧。
說不定會恨到想殺了我。
這樣恨著,會怎麼做呢?
如果是我,會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個讓我受盡痛苦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正想著,廣播裡的音樂聲戛然而止。
換成一段截然不同的,充滿底噪的音頻。像是布料摩擦聲,混雜著碰撞,喘息,毫無規律的雜亂,顯然未經過專業的降噪處理。
卻足以聽清說話的聲音。
雖然只是似有若無的,斷斷續續的幾段。
出聲的是一個男人,或者說男生更恰當,那聲音有著少年的清亮,卻又擺脫不了因渴切而引發的嘶啞。
「不要……太快了……我不行了……」
一聲聲難耐的呼喚。
「我愛你……我愛你……我好愛你。」
一遍遍被撕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