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添谊心跳快起来,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无意闯入了大人的世界。如果再听下去,便是偷听。但既然言者是他的妈妈,且周围人都在安慰她€€€€他为自己找到了心安理得听下去的正当理由。
“我是一直想做到一视同仁的。”说话声混着麻将牌碰撞的声音,“但是他现在越长越像那人了,眉毛、鼻子都像,说话的语气也像。我每次看到他那油腔滑调的样子,我就生气。”
“那人”指的是宁嘉玮,即许添谊的亲生父亲。大家都知宁嘉玮是个人渣,谈论这个话题像踩雷,赶紧纷纷否认。
一个说:“哎呀,小学时候的男小孩么是这样的,有点讨嫌,到了长大了就又会好点。”
“嗯,谁家小孩这阶段不讨厌,尤其男孩,都这样的。”
“是的、是的。这岁数都主意大又倔得很,小敏,我跟你说,后面啊还有青春期叛逆期,你路还长呢!”
七嘴八舌的劝说都避开了宁嘉玮,因为宁嘉玮的坏是公认。也没人反驳外貌,因为宁嘉玮空有副俊朗的皮囊,许添谊和他还真长得如出一辙啊。你看到那张脸就能想起一个坏人,那坏人把麻将桌上所有人的钱都借了一圈没还,你就不能强求一种和颜悦色的态度。大家都是普通人嘛。
“两个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还有个声音接道,“小谊肯定也是小时候受到过点影响,这个只能慢慢去纠正他。”
“大姨,你不知道。”于敏反驳她,“老气横秋,斤斤计较,得失心也重。考得稍微好点,那张脸得意的哦……和那人骨子里一样的,喜欢得意忘形。”
“都和你说了,这个小孩带着就是拖油瓶,你会受苦……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最后这个声音,是外婆。即便是最亲近的娘家人,掰开说丑事依旧羞耻。
拖、油、瓶。
许添谊坐在最高的那级阶梯上,楼下的光、暖气、交谈声一齐涌上来。他因此注意到很多细节。他现这楼梯旁的窗台放了个烟灰缸,里面有两个烟头和一堆烟灰;现打蜡的地板缺了个口子;现楼梯的栏杆是雕了花纹的。
从记事开始,他就很少哭。两岁打针的时候没有哭,四岁被喝完酒的宁嘉玮抽了一顿,鼻血横流没有哭,七岁被院子门口的水泥板绊了一跤,疼得抖也没有哭。
他的泪腺像长错了位置,如同此时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额头却开始冒出许多汗来。
许添谊很久以前就深沉地意识到,似乎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同样,得到什么,一定需要什么条件。
他一直揣测于敏能爱自己的条件。比如,需要无限谦让,给许添宝做好哥哥的表率,不争不抢那些好东西;需要每次考试都当上第一名,证明自己比贺之昭出色;需要在许建锋面前什么都不要,没有房间就睡客厅,当一个孝顺的二手儿子。
这些条件足够苛刻,且没有完成的时间节点,但让许添谊感到踏实,他品味到生活的希望,愿意相信大概很难,但只要努力,就终可以打败许添宝,换到自己应得的奖励€€€€得到于敏的关注、表扬,又或更贪婪,得到明显的偏爱。
拖油瓶三个字掷在地上,碎开了割破他气球一样的希望。他解答不出于敏的条件是什么,感到茫然、无措和着急。他怎么也像许添宝那样笨呢?
等外婆说完,轮到其他人说话,话题切换成了其他的,毫无关系的。许添谊把自己不知不觉流的汗都擦掉,又蹑手蹑脚回到午睡的房间。
许添宝仍旧睡着,那是张会被所有亲属称为天使脸庞的睡脸。
许添谊盯着看了会,转身坐回他刚刚睡的沙。又过了半小时,许添宝也醒了,睁眼就喊妈妈,脸上还浮着困意。
但没有妈妈,只有许添谊听见动静走过来,把床尾的衣服丢给他。
宝穿进左边袖子,找不到右边的,费了半天劲,开始不耐烦地哼哼唧唧。
许添谊关了空调,替他把袖子管拎起来,宝终于穿好衣服,下了床走在前面,一边下楼一边喊:“妈妈€€€€”
“宝宝醒了啊。”原本的茶话会散了,只有于敏的二姨在厅里喝茶。
她把许添宝招到身边,严肃道:“你妈妈不要你嘞,让你今晚和我回家。”
“啊?”许添宝愣了愣,“不会吧。”
所有人看好戏样观察他一举一动,中间唯独少了于敏。
许添宝原本是不怎么信的,但他去客厅转了圈,真的没找到自己妈妈。他又跑到厨房,还去卫生间敲了敲门,于敏都不在。
“你妈妈把你送给二姨啦。”有人帮腔,“我们都能作证!”
“妈妈怎么说的?就说不要我了?”许添宝回到二姨身边,焦急地四处张望,“外婆呢?”
外婆也不在,和于敏一同去隔壁市买雪糕。因为于子琛吵着要吃,家里没有,于敏就主张去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