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为什么说我是你未婚妻?”兰珍质问。
先勇搂着她笑道:“说你是未婚妻就显得庄重一点,哪有我们这个年纪还男朋友女朋友的?——而且我觉得阿嬷听说你是我未婚妻,可能会有点什么表示,哪晓得什么都没有!”
“你真是居心叵测!连老人家都算计!”
在没有彻底走远之前,兰珍最后回首望了一眼这幢红砖楼,它静静地矗立在春意盎然的公园大道的夜色中,像一个隽永又坦然的美人,任岁月在眼前淙淙流淌。
流鼻血的男孩
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的上午,来了个拔智齿的病人。
是个膀阔腰圆的华人小伙儿,叫人过目不忘,因为他那半堵墙似的肩上是张书生气十足的脸,还白,跟奶脂似的。奶白的脸再往上,是个过时的三七开发型,他还动不动拿手撩起一撮毛,往后肆意一甩。
所以小蝶一见着他,就想笑,因为他这动作太像她初中的代数老师了,讲题讲到激动处,也这么一撩一甩的。
她当然没料到,很快,这个三七开就会把她的“事业”推上下一轨道。
在前台签好治疗方案同意书后,小蝶就把他领进诊室,安置他在牙科椅上坐下。
等待赵医生和爱马在隔壁诊室的治疗收尾的时候,小蝶用英文和他核对起了过往的健康纪录,因为小伙儿操一口流利的本地英语。
谁知还没问上两句,三七开的右鼻孔“呼”一下冲出一股血。
“哎呀!”小蝶本能地用中文惊呼,又赶紧换回英文说,“你流鼻血了。”
然后麻溜儿地拽了一张抽纸递过去。
三七开忙接过抽纸堵住鼻子,有些狼狈地致谢,纸巾没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小蝶急中生智,拿起止血棉卷的盒子,抽出一根递过去:“试试这个,能止血。”
三七开接过棉卷,一时有些愣怔,不知是不是该往鼻子眼里捅。
小蝶看在眼里,就说:“你躺下,我帮你。”
三七开依言,乖乖躺下。
她拿着棉卷,往他流血的那只鼻孔里轻轻一戳,就挡住了洪“血”猛兽,又贴心地拿纸巾蘸点水,把他鼻子四周的血迹也清理干净。
一般病人躺在这张椅子上,都会挪开视线,或闭上眼。可三七开是个异类,躺在那里,专注地瞅着她那双专注的黑眼睛。小蝶给他瞅得老不自在,避开他的视线,说:“好了,我去跟医生说一声,像你今天这个情况,一般是不建议马上拔牙的。”
“我猜也是。”他温和地笑了,然后指指前襟染上的一滴血渍,“那我先去洗洗。”
“好。”小蝶刚一转身,不由吓了一跳,赵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显然观摩了方才的一切。
等三七开去洗手间时,她皮笑肉不笑地丢下句:“应急能力不错!叫他改天来吧!”然后又出去忙了。
小蝶嘚瑟地偷笑了一下,但不敢傲娇,赵医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脸,也不喜欢人磨蹭,所以她把诊室收拾了一下后,就赶紧回到前台。
很快,三七开洗漱完回来了,冲她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由衷道:“非常感谢。”他拿手指指鼻子里的棉卷,同时不忘撩起额前的一撮头发,往后一甩。
小蝶忍不住笑了:“不客气。”
三七开的眼里马上出现了两弯晶亮的月牙。
她替他重新预约在了两周后,又隔着口罩,用六安英语贴心嘱咐:“拔牙是需要打麻药的,所以下次你最好可以和家人或朋友一起来,这样万一你要是晕,或是需要开车,他们都可以帮助你、照顾你。”
“再见,爱娃。”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爱娃是小蝶给自己起的洋名儿,印在她胸前的员工牌上。
午休的时候,赵医生忽然把头伸进茶水间,对正在吃饭的小蝶吩咐:“一会儿不是有个拔智齿的韩国男孩吗?你来帮我。”然后就又去忙活了。
小蝶立刻明白,这是对她刚刚“应急能力不错”的奖赏。可“获奖”瞬间,她却没有丝毫欣喜,而是满心惊惧。上班快两个月了,她唯一还没上手的就是直接配合赵医生做治疗。
她心里一直纠结。一方面希望可以尽早上手,干牙助该干的技术活;另一方面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牙助在手术中给牙医递送器械需要把握好时间点,所以两个人需要多次磨合,才能做到天衣无缝。毕竟,口腔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遇上个大嘴叉子还凑合,要逢上个樱桃小口,还得四只手在上面操作,嚯,可糟心了。
要是牙助手生,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挡住了牙医的视线,或和牙医的工具撞车,造成困扰,赵医生是要骂人的。她就亲耳听到过赵医生在治疗过程中,训斥爱马:“哎呀,我要你比我提前一步,不是十步。”
每每听到,她暗暗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有些提心吊胆,唇亡齿寒的。
现在真的轮到自己头上了,她心里不免刀山火海的,去消毒室端韩国男孩的口腔治疗盘时,差点把治疗盘摔了。
我今天快赶上陈飒冒失了!她在心里自嘲。脑中忽然响起那位大姐上回的忠告——“把业务先摸熟,摸熟了身板就硬”,想到这里,她深呼吸几下,稳稳神,然后端着治疗盘去了诊室。
术前给韩国男孩量血压时,她的手都是凉的,但还算沉着。
整个治疗过程中,赵医生咂了三次嘴,不耐烦地敲过两下她略为挡事的工具。她的后背冒了不少虚汗,做好术后被赵医生教训一顿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