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合本来趴在太后膝上玩儿,不知怎地,跑下来要给他一个九连环。他道了谢却没接,小男孩儿递着手直到涨红了脸,才把东西扔在案上,然后飞快地跑了回去。
那个九连环在案头放了一个时辰,宴席结束时,他便让宫人拿去还给原主人。
离席之后他没问过后续,所以也不知道年幼的秦幼合因此大哭一场。
他只记得那一年是天化七年,晋阳长公主与其驸马秦袤的儿子尚未出生。
他正迫切地想要出宫回自己的家。
三十七
因昨晚想到太多过去的缘故,贺今行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他在城阙宫阁里来回乱转了几个年头,早上起床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以致于陆双楼找他借一支发簪,他下意识地就想叫从前的侍女携香,幸而迅速清醒,压着舌尖改口道:“你等等,我给你拿,不过是木制的。”
“扎头发的东西,要什么金材玉质。”陆双楼笑道,抓着梳拢盘好的发髻走到他身后。
他找了簪子递上去,对方却把梳子塞到他手里,然后背过身,手一松,一头长发霎时垂落。
“好同窗,送佛送到西,帮我重新梳高一点?”
少年人微微蹲下身,哪怕穿着厚棉袍子,肩骨仍是肉眼可见的瘦削,似乎比在小西山时还要瘦。
“怎么了?这一大早的。”贺今行捏着梳子和发簪,总觉得有些怪异。他见晏尘水出去打水洗脸了,便压低声音问道:“身体不适?昨晚愫梦发作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没事,你的解药很有效。”陆双楼的声音轻飘飘的,几乎一出口便融进了黎明时的油灯里,“冬天一到,人就容易犯懒嘛。”
他不说,贺今行只能默默地帮他梳头。
三人收拾好,出门便有几个人牵着马等在巷子里。
天寒,这几个人却仍是一身麻布短打,裸着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陆双楼过去和领头的说了两句,对方便带着人走了。
“南城车马行的人,”晏尘水说,向着陆双楼的背影努努嘴,“他和这些人熟。”
贺今行点点头,目光从那几名青年身上转移到留下来的三匹马上。
都是好马,一大早地送过来,普通的“熟”还真不够。
贺今行骑着马跟着另外两人向西拐上永昌大街时,就知道今日这场马球要在北郊的秋石围场打。
果然,陆双楼向他简单介绍目的地:“先帝好击鞠,特意在北郊的猎场边缘圈了一块地,做成宣京最好的鞠场,一直沿用至今。当今陛下不好此道,却也未曾封闭场地,而是向京中世族开放。”
“陛下隆恩。”晏尘水接着道:“听我爹说,先帝时的皇子们,除了六皇子,都是打马球的好手。大臣们都说六皇子最不像先帝,然而造化弄人,今上正是这位行六的皇子。”
初冬的清晨,大街上店铺依然准时开门,行人却不多。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不低,毫无避忌。
快要行至城西安定门时,后方传来快速放大的马蹄声。
驻马回望,五六匹骏马飞驰而来,一路行人避让。
当头一匹长鬃黑马,马上少年锦衣金冠,腰间挂着团鞭,鲜红的披风如旌旗猎猎起舞。
朝阳在他背后升起,洒下万丈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