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笑着道好,“我住在青梧巷,与七娘只隔着两条巷子,有事七娘尽快来寻我,若我不在,交代门房一声就是。”
道别后,郗瑛与红福进了门。宅子完好无缺,四下空荡荡。到底久未住人,花木恣意生长,墙角起了青苔。
郗道岷住的前院,屋中家什仍在,只多宝阁与书架几乎空了。郗瑛走了几个院子,里面情形大致与前院差不多,值钱的珍宝都已不在,连只像样的花瓶都没留下。
郗瑛不死心,来到了郗氏的库房。库房砖墙厚重,门上挂着两把硕大的锁。郗瑛上前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
亦步亦趋跟在郗瑛身后的红福,紧张地到处张望,道:“七娘,我们住哪间院子?”
郗瑛笑了下,转身下了台阶离开,逗着她道:“这么多间院子,我们挑着住还不好?我们回原来住过的院子去看看。”
红福勉强挤出丝笑,道:“七娘,宅子太大了,就我们两人,我怕得很。”
郗瑛道:“总比流落街头,要去破庙投宿好。”
“还不如破庙呢。”红福嘟囔着道。
郗瑛只当没听见,经过府中的湖,湖中荷叶连连,荷花盛放。
“红福,我们等下来抓鱼,抓下。”郗瑛靠在栏杆上,指着湖中游弋的鱼虾,“湖水清澈,鱼虾肯定鲜甜得很。”
红福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看,终于露出了笑脸,道:“我以前看到湖中的鱼,想着要抓几条,那时府里的仆从凶得很,不许我抓。”
“你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我们抓到后,就在那里煮着烤着吃。”郗瑛指着九曲桥连着的湖心亭道。
“好呀,我等下去灶房,将小炉锅碗瓢盆都准备齐全。”红福兴奋地道。
两人说起了吃,红福原来的害怕散得七七八八。来到原来郗瑛住过的院子,推开半掩的院门走进屋,除去淡淡的霉味,陈设依旧,甚至郗瑛睡过的床榻,上面的被褥都在。
红福放下包袱,前去灶房转了一圈,打了水进屋收拾清扫。灶房还有些米面粮油,放置太久已经不能用,红福出去买了些回来,顺道买了些烧饼馒头。
两人都累了,烧水喝了几口,躺在榻上歇息。
天渐渐暗下来,红福望着照进屋子的夕阳,起身去拿了烧饼,两人吃完,无所事事靠在榻上发呆。
红福问道:“七娘,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办?”
郗瑛起身,将藏的户贴与过所递给她:“你自己收好。”
红福看着自己的户贴,眼眶渐渐泛红:“七娘,这是良籍。”
“当然是良籍了,你还想什么籍?”郗瑛无语朝她翻了个白眼。
红福咧嘴笑,来回翻看着过所,问道:“七娘,我们要去四明城?”
郗瑛道是啊,“有行山在,我们去四明城,可以借他的势,在四明城安稳度日。”
“可是,我们没钱啊。”红福眨巴着眼睛,一脸地郁闷。
“你看,这是甚?”郗瑛拍着身下的榻,指着墙边的条几,小声道:“都是上好的酸枝木,宅子卖不掉,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可以卖。”
红福哦了声,将信将疑道:“可是七娘,我总觉着不对劲。陛下能将宅子给七娘,为何不让常山将宝贝还给我们?”
郗瑛枕着手,道:“管他怎么想,反正已经出了宫,我们只管好好活下去。”
“好热,我们买不起冰。冰鉴中至少还有点碎冰。”红福眨巴着眼睛道。
郗瑛一眼横去,红福嘿嘿一声,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过了一会,红福又不死心问道:“七娘,你为何不留在宫中,陛下对七娘很好啊。”
郗瑛闭上眼装睡,不再搭理红福。
福庆殿。
行山肃立在御案前,将送郗瑛出宫之事,一一仔细回禀。宁勖右手搭在御案上,修长的手指压着折子,久久未做声。
明明大热的天气,行山仿佛好似回到了北地,后背冰凉。
宁勖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她果然先去办户贴,还办了过所。她要跟你去四明城。一直一来,她都没良心,从未变过。”
行山不由得苦笑,他很是佩服郗瑛随机应变的能力。如当时在平江城那般,只短短功夫内,她就能替自己找好后路。
“陛下。”行山再三沉吟,终是壮起胆子劝说道:“陛下放不下七娘,还是莫要与她争执,向七娘服个软。七娘如北地的寒松般坚韧,臣以为,七娘永不会向陛下低头。”
宁勖盛怒,猛然一拍案几:“朕放不下,朕何时放不下了?难道朕会怕了她,她不低头,朕难道会向她低头?”
对着勃然大怒的宁勖,行山不再如先前那般不安,暗自舒了口气。
宁勖向来喜行不怒于色,惟有郗瑛能让他心绪不宁,方寸大乱。登基后,宁勖后宫无人,朝臣劝他立后的谏言,他充耳不闻。
为了前去探望生病的郗瑛,身为天子,不顾辛劳安危,来回在京城吴江城来回奔波,费劲心机将郗瑛带回京城,将她禁锢在寝殿中。
看似禁锢了她。却是禁锢住了自己。
行山与宁勖少年相识,深知他的性情。一旦敞开了心,便浓烈如烈火。若这团火焰熄灭了,余生便再也无法容下任何人。
大雍不可无后。
“郗七娘!”
宁勖平缓下来,从齿缝中溢出了句,从御案下方取出只匣子打开,拿出一张陈旧的纸。
行山看着手上的纸,听完宁勖的旨意,神色欲言又止。
宁勖面无表情看过来,行山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臣以为,陛下要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