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站在郗瑛面前,回道:“七娘子,你妹妹八娘子来了,你可要见她?”
郗瑛诧异了下,郗八娘竟然来了?
想到复杂的局势,郗八娘即将进宫为妃,郗瑛略作沉吟,点了点头,道:“行,你让她进来吧。”
阿奴出去,不一会郗八娘一行,便浩浩荡荡走进了院子。
为难
郗八娘身着朱红缂丝绣牡丹衫裙,外罩紫貂风帽,眉间簪了梅花花钿,明艳富贵逼人。她一出现,让原本简朴的小院,一下变得寒酸无比。
阿奴不客气斜乜几眼走开了,红福听到动静,手中抓着把柴火从灶房走出来,为难地挠头,似乎不知该如何上前招呼。
郗八娘目不斜视上前,对立在门边的郗瑛屈膝见礼,喊了声七姐姐,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七姐姐可还好?”
话一问出口,郗八娘就自顾自哽咽了,拿出帕子沾了沾眼角:“七姐姐住在这种地方,如何能好啊!”
紧跟在郗八娘身后的绿萼青芜忙着上前,擦拭着几案,将放在案几上的茶盏端到了一旁,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两人也与红福一样,很是为难地咬着嘴唇,不知在寒酸的屋子里,怎样才能安置伺候好郗八娘。
郗瑛的头有些疼,菩萨来历不凡,这间小院的确容不下。
“坐吧。”郗瑛道,走到榻前坐下了。
郗八娘跟着郗瑛坐了下来,侧头一瞬不瞬望着郗瑛,道:“七姐姐瘦了。”
回到京城后无需赶路奔波,郗瑛并未再继续瘦下去,她看得比较开,能吃能睡,甚至还养得胖了些。
“你怎地来了?”郗瑛不想继续与郗八娘说废话,径直问道。
“我被阿爹勒令不许出门,今朝随着阿娘去天光寺礼佛,回京时我偷偷让马车到了七姐姐这里来。”郗八娘道。
郗瑛眼神在紧张肃立在门边的绿萼青芜两人身上略过,问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明朝我就要进宫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见到七姐姐,便赶着来见一见。”
郗八娘眼眶又开始泛红,眼里盈满了泪:“七姐姐,在平江城一别之后,我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七姐姐,谁知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活着回到了京城。回到京城后,谁知我们姐妹还是不得相见。外面的事情,与我们有何干呢?我们只是不得已的小娘子,什么都做不了。”
郗瑛愣了下,祝贺郗八娘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问道:“你怎地会进宫去?”
“七姐姐被宁五相救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沈九打了败仗,阿爹被弹劾,阿爹震怒,我便被送进了宫。”
郗八娘平静述说着,关于她的命运,生死,在如花的年岁,便要进宫去陪伴在荒淫好色的皇帝身边,她毫不在乎。
不过,郗瑛眉头蹙了蹙,道:“首先是我先被丢在平江城,再有以后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郗八娘道,她的神色真挚,“我从未怪罪过七姐姐,且进宫去,阿娘成日偷偷哭,我劝也劝不住,她总是不明白,这是我自愿的事情。”
郗瑛真正诧异了,认真打量着郗八娘,却无法看透她。
“我不进宫,能嫁给谁呢?照着郗氏的门第,肯定是王孙公子。要是没出息的纨绔,我憋屈,要是有本事的子弟,我也憋屈。比如阿爹有出息,阿爹不喜阿娘,阿娘半句都不敢忤逆阿爹,活得憋屈极了。”
郗八娘双手一摊,很是洒脱地道:“像是大姐姐二姐姐她们,早就看透了。她们劝我,别想太多,要尽力让自己快活。我与阿娘不一样,我有娘家,阿娘没有。外租家早就没落,靠与祖母沾点亲戚,寄居在郗氏。祖母当年对阿娘还好,阿娘攀上阿爹后,祖母就不喜阿娘了,连着对我也不喜。哦!”
她轻轻拍了下头,侧着脑袋,娇俏地道:“七姐姐应当知晓,阿爹一直喜欢的是你母亲杨夫人,我听到过阿娘偷偷跟黄嬷嬷哭诉,阿爹始终拿阿娘跟杨夫人比,阿娘不服气,她哪里不如杨夫人了。她与阿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还给阿爹生儿育女,阿爹却从未如对杨夫人那般,多看过她一眼。阿娘不甘心,不敢对阿爹发火,就讨厌上了七姐姐,唉,阿娘也是个可怜人,七姐姐,你莫要怪她。阿爹将你送到了明州祖父母身边,你没受过阿娘的气,祖父母,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待你好,你过得比在京城自在。”
木榻半旧,房屋低矮,屋内昏沉。
郗八娘的缂丝宽裙层层叠叠散开,眉间花钿的金光闪烁,年轻稚嫩的脸庞,细腻若凝脂的肌肤,明艳若春花。
只是她的目光,此刻如古井无波。
郗瑛心情复杂,一时没有做声。
“自小伺候我的贴身婢女,在回京途中生了病,怕被过了病气,被丢在了路上,死活不知。我也没去找她们,我没那个本事,只能在吃穿用度上要这要那,其余的便做不了主。”
郗八娘看了绿萼青芜她们一眼,漠然收回了目光,“因为她们是伺候七姐姐的人,七姐姐没了,她们本来也活不下来,我正好将她们要在了身边伺候,她们捡到了一条命。”
过了片刻,郗八娘低声道:“我不欢欢喜喜进宫也不行,阿爹为了郗氏,能舍弃七姐姐,也能舍弃我。”
绿萼青芜两人垂首立在门边,麻木中带着下意识的紧绷,不知何时就会怦地一声倒下去。
郗八娘的眼里,也浮起了哀伤,衬着她的天真年轻,分外地残忍。
郗瑛沉默了下,问道:“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