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签订死契的是杨阿先,并非她郗瑛。
宁勖示意随从定方拿出一张纸,一盒印泥,对郗瑛道:“画押吧。”
郗瑛看着空白的纸,楞了下,暗骂了宁勖一句,脸上堆满了笑,道:“恩公,这张纸上什么都没写。不知卖身给恩公,卖身钱几何,月例几何?”
宁勖长眉一扬,淡淡道:“要不你来写?”
郗瑛见他不悦了,马上摇手道:“不用不用,一切由恩公说了算。”
宁勖呵了声,“救你性命,宅子被你白白住了这般久,你觉着,该收你多少谢礼才合适?”
狗叛军!
郗瑛咬了咬牙,看来,抠门的宁叛军一个大钱都不会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了。”郗瑛暗暗安慰自己,惦记着灶房的风鹅面片汤,上前蘸了印泥,在白纸上按下了手印。
定方收起纸,宁勖只随便看了眼,对郗瑛道:“老实呆着,没得允许,不得擅自出门。”
外面乱,郗瑛除了傍晚拾荒,本就不怎么出门,很是乖巧地应了:“是,恩公放心。不过____”
郗瑛话锋一转,不死心地道:“现在恩公成了婢子的主子,婢子却连主子是谁都不知,着实说不过去。敢问恩公贵姓?”
她怀疑宁勖知道了她的身份,试探他的身份。
宁勖深深望了眼郗瑛,道:“我姓宁。”
果然是叛军宁氏,郗瑛心凉了半截。
很快,郗瑛便恢复了寻常。清楚她的身份也好,不清楚也罢,宁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安稳活着,其余别的。她一概都不在意了。
何况,她就是在意,一个弱女子,如浮萍漂浮乱世,也改变不了什么。
宁勖很快离开,郗瑛让红福去关门,她则回到灶房,舀水洗手上的印泥。
洗了半晌,手掌还是留下了一些红印。郗瑛不管了,等红福回来,坐在小杌子上继续吃起了饭。
风鹅尚好,面片变凉,黏糊糊一团。郗瑛搅动了两下,生气咒骂了几句。
红福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咬着筷子,不安道:“阿先,你把自己卖了,成了宁公子的婢女。奴仆不得反抗主子,生死由着主子定,亲事也由主子随便定,待生下儿女,依旧是奴仆,子孙后代都难翻身。宁公子是生得俊美,只他看上去跟利刃一般,凶得很,我看到他,大气都不敢出。若阿先一不小惹怒了他,被他打死怎么办?”
郗瑛哦了声,“子孙后代的事情,太过遥远。且只看眼前之事,他现在也可以打死我,既然他没打死我,就别想那般多。”
她夹了块风鹅,对红福道:“卖不卖,我也决定不了。快吃吧,凉了。”
红福道也是,埋头吃了几口面片,复又抬起头,望着郗瑛,满脸的心疼,焦虑。
“阿先,我怎地觉着,宁公子知晓了阿先的身份。阿先成了宁氏的婢女,郗氏颜面无存,回到京城,郎君也不会认阿先。定下的亲事,只怕也得毁了。”
郗瑛满不在乎道:“随便。红福,你吃不吃,不吃的话,风鹅我都吃光了啊。”
红福忙道吃吃吃,不再多问,夹了块风鹅津津有味啃了起来。
吃完饭,已经到了半下午。经过了一天的惊心动魄,郗瑛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回到卧房,倒头就睡了下去。
“阿先,醒醒。”红福叫了几声,郗瑛没醒,她急着推了推。
郗瑛睡得正沉,被推来推去总算醒了,睁开迷茫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天还没亮呢。”郗瑛嘟囔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宁公子来了。”红福急着拉郗瑛,摸到床尾的衣衫塞到她怀里:“快起来,我去点烛。”
郗瑛听到宁字,迟钝了片刻,方想起自己已经成了宁叛军的婢女。主子召唤,她只能打着哈欠起身下床。
红福点了珍贵的半截蜡烛,手挡着风,焦急地道:“快些,宁公子好似心情不好。”
“我又没惹他!”郗瑛心情也不好,回了句。
宁勖负手立在廊檐下,眺望着天际的月亮。郗瑛走上前见礼,他没回头,道:“你就是这般伺候主子,主子不在,你便躲懒睡觉?”
郗瑛抬手一扇,红福手上的烛火便灭了。郗瑛曲膝见礼,立在宁勖身后,也不说话,尚未清醒的脑子,浮起乱七八糟的问题。
夜里到来,难道他要歇在这里?
婢女伺候主子,可要她伺寝
宁勖回过头,见郗瑛垂首肃立,看不清她的神情,眼前只一片乌鸦鸦参差不齐的乱发。
“你还不服气了!”宁勖皱眉,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粗布鞋前面破了个洞,后跟未曾提起,汲拉在脚上。宽大的粗布衣衫挂在身上晃荡,形容邋遢,已然还如乞儿一般。
宁勖不禁狐疑起来,郗氏乃是大夏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郗氏女自小读书习字,礼仪规矩,才名远扬。
他莫非真弄错了,她并非郗氏七娘?
郗瑛道:“公子,婢子没有不服气。宅子里连灯都点不起,屋子里空荡荡,不敢请公子进屋。茶壶碗都是捡来的,恐公子嫌弃,万万不敢奉到公子面前。公子金贵之躯,还是去别处歇息方妥当。”
宁勖呵了声,“你想趁机索要钱财,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歇在何处,岂由你管!”
郗瑛不承认,也不否认,侧过身,道:“公子请进屋坐,婢子去给公子烧水奉茶。”
宁勖瞥了眼郗瑛,抬腿进屋,在门槛前停住,道:“定山,掌灯。”
恭候一旁的定山立刻取了铜枝灯盏,每个灯座上插上蜡烛点亮,正屋立刻变得亮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