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子来了。”夏琢招呼。
“给夏老、寇老请安。”她走到床边,放下药箱为方瞿翊号脉。“现在能一夜到天亮了吧?”
“是。”过去经常夜半痛醒,那等煎熬伤人碎心。“白天也睡得多。”
“能多睡是好事,之前身子亏得太严重,睡眠能修复细——”她把最后一个胞字吞进肚子。“今天我打算增减些药材,味道会比之前的好些。”
比起怕痛,方瞿翊更怕苦,吃药对他而言是件辛苦差事。
这点和慕容羲很像,上回耕地他被冒出来的毒蛇咬了脚,刀子剜肉放血他半声不吭,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让他又躲又赖,子璎没法子,只好自制蜜饯配药,谁知他越吃越上瘾,每天都要来几颗,那之后她终于明白他嗜甜。
方瞿翊有相同问题,仗义的慕容羲贡献自己的专属蜜饯,从此同甘不共苦的两个人,时时交换甜品心得。
“多谢秋娘子。阿羲,我的蜜饯……”快没了。
“知道知道,子璎又做了些,但得多腌渍几天才够味儿,今天你先吃麻薯,味道很不错。”分明是子璎轲手艺,但从他嘴巴说出,看那副得意劲儿,好像成了他的本领。
“多谢。”
“我先给公子施针。”
“麻烦秋娘子了。”
方瞿翊拉开衣服躺下,子璎心无旁惊扎针。
寇芹尧、夏琢看两人一眼,拍拍慕容羲。“走,到外头去,有话问你。”
施针、泡澡、用药,整个过程将近两个时辰,子璎负责施针熬药,泡澡则有墨雨、白霜陪在身旁,但今天他们按捺不住全都跑去吃面,独独留下慕容羲。
浴室里蒸腾雾气中充满药味儿,慕容羲坐在矮凳上,手肘撑着大腿、手臂支起下巴,和方瞿翊面对面、眼对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方瞿翊审视慕容羲那张绝世容颜,浓浓的两笔剑眉,笔直的鼻梁,红菱似的嘴唇,没想过男人可以长得这么漂亮,若非身量太高,扮成女子也不违和。
“你乐意吗?”方瞿翊找来话题。
没头没脑的一句,谁听得懂他说啥?但慕容羲就是听懂了,这算……心有灵犀?不知道。但慕容羲眉弯眼弯,笑得甜甜蜜蜜,回答,“乐意。”
“我以为你们是被长辈硬凑成对的。”
“是父母之命,但哪对夫妻不是这样成事儿的?”方瞿翊打量他,他也打量方瞿翊,半点不客气。
方瞿翊长得也不差,在男人堆里排得上前几名,虽说慕容羲的容貌是断层式大胜,但方瞿翊与生俱来的气质,慕容羲拍马也追不上。
他看起来高贵,彷佛一出生就该睥睨天下,三年前他们曾见过一面,当时被骚扰的人虽然是方瞿翊,可到最后自己看起来更狼狈。
事实上两人受的伤相差不多,方瞿翊的衣服被扯乱,发髻也歪到一旁,脸和他一样肿胀,但他笔直站在墙边,高傲地昂起下巴,像个不屈武士,浑身上下充满自信光芒。
慕容羲也骄傲、也同样昂起下巴,但骗不了人的,他的骄傲全是佯装,他的自信不过是自卑的伪饰。
他很少佩服人,方瞿翊是少数的一个。
“你长这模样,真甘心与秋娘子做一世夫妻?不觉得委屈?”
一世夫妻?慕容羲但愿自己有此等好运,可她只想和他当朋友啊。
“起初确实觉得委屈,但子璎……谁跟她处久了,都会忘记委屈怎么写。”
她不只没有带给他委屈,还把他多年累积的委屈给清除殆尽,谁说她光会治病疗毒?
错,她还会收拾受伤心情。
“你被她的厨艺收服?”
“别把我想得那么肤浅,我们家的炉子,可是我烧起来的。”
“对,差点儿把房子烧了。”方瞿翊忍不住大笑,吴嫂子讲起夫妻俩刚搬来时的惨状,一屋子人全笑了。“镇国公够狠,把两个金娇玉贵的人送到这里,打算让你们自生自灭?”
慕容羲冷笑,视线扫过手腕。“谁让我好命,出生在镇国公府。”
“别用这种口气说话。”方瞿翊蹙眉,像咬下一口未熟桃子,苦涩味儿直往胸口钻。
“镇国公顾不上你,亲娘也对你不好吗?”
“我娘是妾室,在我七、八岁时死了。她厌恶我,不对,应该说是憎恨,有人说她不想入府为妾,是父亲强求了她,这才对我不喜。”
方瞿翊沉吟片刻后分析。“会不会是因为『憎恨』才能保全你?”
“保全?哈哈,太好笑。”他伸出手腕,让方瞿翊看清楚腕间那道睁狞伤疤。“她临死之前把我叫到床边,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拿刀子划下这道伤,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她的脸,她放声大喊就算下地狱也要带我走。”
母亲脸上的厌恨,他永远忘不了,她是真心想要他死。
方瞿翊伸手,直觉想摸摸他的头宽慰几句,但话到嘴边,想到他的自尊心,临时换上一句玩笑。“也许是你太杰出,太招人嫉妒。”
“没错,肯定是这么回事。”
慕容羲跟着说笑,只不过这句笑话扯痛了方瞿翊,他柔声问:“镇国公也对你不好吗?”
“幼时他挺疼我,打府里出现流言蜚语后就变得不好不坏,本以为只要表现得好,父亲自会青睐疼惜,但……你说得对,他的儿子太多顾不上我。”
慕容羲心中暗自叹息,国公府少爷竟不如平头百姓,但凡百姓家里有个聪慧儿子就会倾全力栽培,而在国公府“优秀”的另一词汇是“竞争”,出身下贱的庶子没有资格参与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