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宴过去之后,就是京中宗室王侯轮番的摆宴,宴请远道而来的诸侯王。在肃王府大宴之后,紧接着便轮到睿王府了。
睿王殿下一年四季不见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羽雁王一力应付着宴上的来来往往,直到将夜之际,宾客方才渐渐散去。
借着伤没好利索的由头,裴筠筠被他留在寝殿中勒令不许出门。这一天下来,听着前头的丝竹管弦,可是把她憋屈坏了。
好不容易那头席散了,她等了半天,却不曾想,等回来的除了这寝殿的主人之外,还有一个她怎么都没想到的,外人。
——剑脊公,李璲。
裴筠筠窝在内殿,不动声色,不敢造次,只偷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侍女奉了茶,便都被打发下去了。随着殿门大关的声音,她听到一阵窸窣响动之后,是自家主子颇为急切的一句,叫人起来的话。
心头一动,她看不到书阁那头的情形,只能抓心挠肝的猜测,难不成是李璲给羽雁王跪下了?
而李璲的话,则在下一刻便给了她答案。
她听到那少年的声音清澈而充满韧性,言辞有方道:“兄长纵然宽和,也请让小弟行完这一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又往外抻了抻脖子。
片刻后,书阁中传来了三句话,以及数记叩首之声——
“这一礼,小弟代先父谢伯父之义。”
“这一礼,小弟替等天谢羽雁之恩。”
“这一礼,小弟敬奉兄长
,虽迟来数年,但愿您我两家,累世之交,不绝不弃。”
而书阁中的受了李璲这三礼的元隽,如今正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姿态挺拔的少年。
这少年,算来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但做出的事,却如此大气大意。
少顷,他站起身来,走过去,郑重的将人扶起。
手掌在少年的肩上重重一拍,他看着李璲的眼睛,目光毫不吝啬的表达着赞许之意:“剑脊公——镇阳王世子,礼义君子,前途无量。”
自镇阳王薨、新朝建立之后,等天李氏的传世之宝,传闻中得之可号令北地百万大军的等天令便号称失踪。原该继镇阳王位的嫡长子李璲,也因此为其庶长兄李珒诟病不配继承王位,两人的夺嫡之争到今天都未止歇。
当庭则是下旨将两人都封了公爵衔,明喻先得等天令者继王位。如今,羽雁王的一句镇阳王世子,在有心人耳里,自然也能听得出这其中的另一层意思。
“当年板荡之时,小弟年纪尚小,但善恶来由却都记得很清楚。”李应辰道,“那时家姐曾说,仇不能不报,恩不能不还。而我等天李氏所承的恩德,全在羽雁一门了。这也是小弟此来的目的。”
元隽摇头一笑,只道:“你我两家原就是累世之交,虽因战火动荡疏远了几年,好在如今也都好了。今日你来此,愿唤我一声兄长,为兄于愿已足,何来报恩之说!”
少年
闻言,并未出现他预料之中的反应,反倒是世事洞明般的一笑。
元隽越来越意外了。
其实,想想也是,四五年前,彼时十来岁的孩子,能从其庶兄与叔父手中硬生生撕扯下等天的一般权柄——这样的孩子,一来不可能普通,二来,更不可能天真。
“应辰自也希望羽雁的兄弟姐妹一生顺遂,不给我报恩之机方好。奈何……”他摇头撼然一笑,眼里流露出几许对着人世的叹息。随后,他看向羽雁王,目色郑重道:“总归一句话,但请兄长记下——往后兄长若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但凡不犯仁义,只消言语一声,小弟定当万死不辞。”
元隽目光一动。
李应辰说完这句,没过多久便走了。好像他在宴席后特意留下来,就是为着两声道谢,一句万死不辞。
裴筠筠裹着披风从内殿走出来时,但见他还站在殿门处,对早已远去的身影恋恋不舍。
感觉到她来到身边,他道:“真是个好孩子。”
裴筠筠眉目一动,想了想,却道:“未必罢。”
元隽看了她一眼,关上殿门,带人又回到内殿。
自从回府之后,他便一直让她宿在自己殿中,甚至连床都让出来了,自己在外间榻上睡了好些日子,生怕她养得不好。这会将人强硬的塞回被窝里,他在床边坐下,一个眼神递过去,这才让她继续往下说。
裴筠筠道:“等天的王位还没有着落,他同他那
位庶兄正争得紧呢。他亲姐已然嫁为太子妃,他却还颠颠的来同你说上这一番话,未必就没有笼络人心之想。”
她的说法,其实也很合理,可元隽只是稍稍一想,便摇头道:“这孩子眼睛里很清亮,也很坚韧。”
他说:“不管是谁,有这么一个儿子、有这么一个弟弟、或是有这么一位兄长,都该欣慰知足了。”
裴筠筠一怔,思量片刻,笑了笑,没再说话。
此番百鸟朝凤会,诸王侯无一缺席,却有一家,因来路不顺,晚了数日才到。
雾谷云氏,西境第一世家,此番雾谷王庶长子云晓一经到来,便在天都砸下了一颗惊雷。
——雾谷云氏上禀,是云日前已于与西境以南一海之隔的南岛上,发现了前朝逊太子嬴昕的踪迹。而这回云晓前来,朝见天听之外,更是奉了其姑母、如今雾谷云氏的实际掌权者云王妃之命,求请当庭派兵西行,助雾谷出海征讨前朝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