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蔚这么说,裴筠筠自然忙不迭的遵命,一记头深深叩下去,嘴里是最恭顺的语气述说着言不由衷的赔罪。
其实,或许是这些年三教九流的经历多了,她出乎意料的挺能理解扶夫人的想法。高低贵贱,古来有之,越是不上不下的门楣,便越在乎嫡庶尊卑的界线。
繁阴扶氏不过东境二等世家,这位夫人既非先王正室,也非宠妾,不过是运气好些,成了先王后院那零星的几位夫人之中唯一一位活到今天的。
两王孝顺,亲子安康,这位夫人固然是个有福气的人,可为一顿无关大碍的药膳,斤斤计较至此,难道尊卑比起人命来,还能称一句重要?
元蔚把话说得八风不漏,扶夫人纵然能同一个丫头舍了脸面的开门见山,可换一个对象,便说不出别的话了。即便心里因着元蔚为个丫头冒犯自己而越发气大,当下也只有按下不提了。
叹了口气,扶夫人道:“清宵啊,你这孩子,待下人宽厚倒是好事,只是也要有些分寸。”说着,她目光轻贱的瞥了一眼裴筠筠,继续道:“如同为个侍婢,专程请太医令来府一趟的事,以后切不可再做了!否则传了出去,外人不说下人恃宠而骄,反倒要说为上者没个分寸,于咱们府上名声无益!”
裴筠筠还伏在那儿,这话听得她直犯困。
元蔚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缓缓笑道:“姨娘的话说得
不无道理。”
扶夫人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还当他听进去了,谁知下一刻便听他话锋一转。
“只是,也要看是什么人。”
“有些人能为我带来的价值,远比这点子虚名上的损失要大,如此,便也顾不得了。”
裴筠筠默默的笑了。
扶夫人愣了愣,堵了一腔怒火,偏偏不能同这位身担着家业的嫡子郡王发,目光滞滞的,嘴里无意识的脱出一个音来:“这……”
元蔚起身,朝一边隐有笑意的绿妆递了个眼色,绿妆会意,亲自过去将裴筠筠扶了起来。
他指了指腿脚发软的人,同扶夫人道:“这丫头为您配了品红枣雪蛤,补气养身很得宜,请姨娘晚膳后多少用些。过两日再请太医令来,与她一同斟酌着,给您换个养身的方子。……天色不早了,清宵便不多扰了。”
说罢,端然一拜,便携了人一道离去了。
扶夫人哑了半天,回过神来,将手炉砸了出去。
寒雀连忙上前劝道:“夫人,您息怒,为那么个下贱胚子,气坏自己的身子就不值了!”
“如今这些丫头,不论美丑贵贱,一个个的都要成精了!”
扶夫人勉力压了压气,今日元蔚来这一出儿委实是她没料想到的。
以往不在跟前,听说绿妆收了半个通房,因料想着那是先王妃选出来,自小侍奉在元蔚身边的也就罢了,可如今越发什么货色都能去分一杯羹了,这便让她心里很不顺了。
尤其
是,这些年繁阴扶氏渐有衰败之虞,虽说羽雁王已经得了赐婚,未来嫡妃只能是朗月王的那位堂妹,但在这样一条潜龙身边,哪管做个侧妃,也总比给别人做正室更有好处。
思及此,她连忙唤过寒雀来问:“派去接表小姐的人到了没有?怎么这么长时日都没个信儿!”
“瞧奴婢这记性!下午才收到的消息,这不被这事儿一岔险些忘回了!”寒雀回道:“派去的人回话,已经接了人,眼下正在来天都的路上了,您放心就是!”
裴筠筠老老实实的跟着元蔚回到寝殿,几乎是刚一踏进门,这人的脸色便以迅雷之势黑了下来。
往榻上一坐,元蔚目光沉沉的看了她半天,最后问话的语气却颇有些拿她没办法的意思:“你一天不惹事儿,是不是都给自己折寿?”
裴筠筠低着头边扯衣带边撇嘴。
“殿下,您摸着良心说句话,我这叫惹事儿吗?”她嘟囔道:“原还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知道还能好好夸我一通儿呢!怎么打从您嘴里说出来就成惹事儿了……”
越到后头,她声音越小,元蔚蹙蹙眉,问:“说什么呢?大声点儿!”
她抬头佯作愤愤不平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这要是睿王殿下,知道我做了这么件仁义事儿,立时三刻就该给赏了!怎么孪生的兄弟,长得都没个区别的,性情差距却这么大呢……”
元蔚恨不得自己压
根没多嘴问那一句话,连连挥手赶人:“去去去,滚出去!今儿个别再让本王看见你!”
她屈膝一拜,点头道:“哦,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便有些急不可耐的回自己的小屋子里去了。
绿妆斟了盏温茶来给他顺气,元蔚瞥见她唇边毫不掩饰的笑意,略有些无奈:“你还笑?”
绿妆笑意不减:“倒是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您这样憋气的样子。”
他摇摇头,尝到点儿哑巴吃黄连的味道。
片刻后,绿妆也不再笑了,他从袖中拿出那把凶器梳篦,手指缓缓摩挲着,眉间微蹙:“扶夫人此事……”
绿妆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又笑了:“您身为小辈,不好语长辈是非,奴婢更是不敢,这样看来,裴筠筠偶尔惹出些事来,倒也不全是坏的。”
是啊,他想,其实,今天是该好好赏一赏她的。
将此事暂且搁置,目光梭巡在梳篦上,他问:“叶檄那边可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