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看他脸色不善,就回答得越发小心翼翼,“没见什么生人啊,就是和程阁老家的大小姐来往过几次……”
袁恭就长长吁了一口气,程瑶出身大家,以程家的见识,断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囤货居奇,赚这缺德冒烟的钱……
不是被别人撺掇的就好……
想必就是张静安一时兴起的决定,他和张静安说说,别再淌这摊子浑水罢了。
他回到屋里,不得不说是心情烦躁的。
可见到张静安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要说那女人的温柔贤惠,未必就是天生的,可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乐意让他觉得舒坦,你乐意让他察觉你的爱意温存的时候,女人往往就会无师自通。
如果那个你喜欢的人,乐意跟你配合,那你的长进就会突飞猛进,让你自己都不得自知。
张静安自小,是没人训导她如何服侍丈夫的,上一世她纵然绞尽脑汁想尽了千万条办法,可无奈袁恭不配合,那一切也都是白搭。
可这一世,她只要漂漂亮亮地从屋里跑出来迎接袁恭,然后端给他一杯茶,告诉他,“今年秋天真是又干又热,你喝这个菊花茶,红宝下了金银花和薄荷,还有一点冰片,厨房里还蹲着川贝老沙梨哪!”那不由自主地温柔活泼,就仿佛一股子金风,立刻就将袁恭心头那股子郁闷给吹得没了痕迹。
他掐掐张静安愈发红润的小脸,就去咬她的小脸蛋,张静安和他闹了一会儿,才打发他去净房替换家常的衣服。
袁恭梳洗了一番,这就出来,挨着张静安坐着翻看张静安最近新弄来的一本子字帖。不由自主地就把话题给扯到了粮店这个事情上来。
张静安原本欢欢喜喜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泼了一盆的冷水。
她今天这样高兴,一方面是因为新得了一本字帖,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吕方进来跟她说,粮店筹集粮源有了新办法。
朝廷发俸禄,一为俸银,二为禄米。正因为官员的实惠往往并不来源于俸禄,所以发放起来也就不免有些马马虎虎。
俸银且罢了,必须真金白银不能含糊。
那禄米里头的猫腻就是天下公知的了。
官员的禄米必定是陈米,而且质量奇差,碎米,霉米那是日常,里头老鼠屎,蟑螂粪,谷壳糠皮的比例也是相当可观。
也正是因为这样,做官的就没人真的吃禄米。
可又不能不领,领了还要找地方放,最后就发展成了一种产业,那就是官员直接将禄米卖给粮铺,然后换好米,或者直接换成银钱。
全国基本上都是如此,可偏生京城,这全国官员最密集的地方这禄米的生意却不大好做。
首先,这禄米收了只有一条路,就是再卖给穷的吃不起好米的人,京城算是天下首善之地,穷人少富人多,官员品级又高,大量的禄米销路堪忧。
其次,京城的粮铺背后都是有显贵官员撑着的,他们也不屑于做这样的小生意。
所以全国,就京城的禄米价格最低,低到甚至有一换二,一换三的地步了。而且你官越小,粮铺越不给你面子,换的越狠。
所谓穷京官穷京官,这也是京官比地方官穷的原因之一。
可有饭吃的人挑米不好,当真饿极了就等一口饭救命的时候,谁还会在乎那粥棚里舍出来的粥是胭脂碧粳米还是禄米淘出来的碎米陈米啊。
张静安开米铺子,就是为了日后赈济灾民,要是能拿新米换禄米,或者是拿收购新米的钱去换禄米,那是再便宜不过了。
要不然,她急匆匆的要开粮铺,别的且还好说,这粮铺的米粮来源都是有数的,你愣是插进去,要往哪里买粮食呢?
就张静安自己庄子里的出产,怎么也得再过两个月才能陆陆续续运过来呢。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怎么到了国公爷嘴里,竟然成了她盘剥京城官员,囤货居奇的恶行了呢?
她甚感冤屈!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只能看着袁恭,“我怎么会想着借这个赚钱?我就是想着,外祖母生前教我要多多行善积德,我出宫的时候就在佛前许过愿心,要将这行善积德的事情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我花钱买禄米,每逢冬春两季青黄不接的时候舍粥布施怎么就不对了呢?京里哪家粮铺换禄米不是一换二?据说还有一换三的,我又不曾比旁人换的贵,为什么人家能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呢?”
袁恭就被她问得语塞。
她说的没有错,可这世上的事情,永远不是仅仅道理这样简单。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张静安解释,只能说,“可这都是京兆尹和顺天府的事……”
张静安觉得他的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京兆尹和顺天府号称天下第一府,可当真却是个没有真正实权的衙门,他们又当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她水光凌凌的大眼睛看着袁恭,袁恭就觉得实在是有些为难,可想到父亲的怒火,还有这京城里谁知道哪里来的哪些歪风邪气,魑魅魍魉的嘴脸,他就觉得,张静安开粮铺这事确实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只能劝张静安,“不是好事就好做的,有人恶意揣摩,已经将话风透到了父亲那里,父亲觉得颜面上难看,已经放话,不许你再这样做了。”
张静安就讶然,实在是想不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竟然到了如此的程度,不免又问了一句,“国公爷亲口说的,我做错了?”
袁恭就摸摸她的脸,“这不是对错的事情,是实在不好做。你听话,不要惹父亲不高兴。”
说句实在话,袁恭的父亲国公爷袁泰在张静安的心里并没有多少高大的形象,尤其是上次他打袁恭的那次,更让张静安觉得这个人看着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可骨子里蛮横又霸道,且对袁恭也不好,真的没有什么可亲可敬之处。
可袁恭却不是这样看的,看袁恭这样说,一副不容反对的表情。张静安到了嘴边的话就吞了下去,闷闷地点了点头。
可她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是纠结的。
她上一世做了无数的蠢事,大约只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在大灾之年赈济了涌入京城的无数灾民,可难道这一世,她过得比上一世好了许多的时候,这一件好事竟然是做不得了吗?
她偷偷看着袁恭的背影,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起任何的冲突了。
这世上真的没有谁会知道,她和袁恭如今的平静温馨是多么来之不易。
可也没有谁会知道,她对要在大灾之前,做好准备是多么的热切和执着。
她真的不能做了么?
就因为有些心思阴微的人的闲言碎语?就因为心胸狭隘的公爹的蛮横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