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其实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很少做梦,但他记得,在很多年前,他们分手后的几年,自己会做同一场深刻的梦。
在梦里他是在高高的红色砖墙上,是在三楼,就很像他的大学校园教学楼,然后是一个晴天。院子里没人,但是宋方霓就跑回来找他,她看起来容光焕。他问她高兴个什么劲儿,然后她就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希望他参加她的婚礼。
梁恒波记得他笑着说,他不记得自己要结婚了啊。
每次到这里,他都会感到胸口传来无边的剧痛,然后,独自一人醒过来。
高铁列车已经缓慢地停在上海虹桥站,商务座的椅子像太空舱。旁边的旅客不耐烦地站起来,梁恒波却不得不坐直身体,然后把脸埋进手里,有泪水从指缝里润湿,按得越紧,流得越快。
隔着那么多年,一切都仿佛回到宋方霓苍白着脸说分手的瞬间。而在所有的抑郁、绝望和伤心过后,自己居然还记得女生轻声说的话,她会永远永远爱他。
此刻,说话的女生在鲜花拥束的大堂里被所有人见证,嫁给了其他人,最终,他也做不到更好了。
科讯给钱很痛快。
一办完股转金的手续,鲍萍就开始在上海看房,雷霆般地选中一所浦东的豪宅。
那是一个大平层,2oo多平方米,价格高昂,也不受政策限制。
她给宋方霓展示了平面图,里面有个很小的房间,是留给宋方霓的。
“就像老友记里,钱德勒给乔伊留的小房间。苟富贵,勿相忘。”鲍萍怜悯地说,“任何时候,你永远都可以来我家里住。”
宋方霓随便看了下图纸,她的兴趣缺缺“这房间是朝北的吧,。”
“我们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绝交吧。”顿了一下,鲍萍感慨,“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可靠的女的,也是脾气最好的一位,预备营的贵妇少奶奶,没想到,你居然和欧阳文分手了。太牛逼了。”
宋方霓跌回到沙上,她看着天花板“谢谢你啊。”
这是欧阳文向她求婚第三天,也是宋方霓搬回她公寓的第三天。
当时在掌声雷动中,在欧阳云很多亲密的朋友视线里,宋方霓找不到任何事情做,除了,收下他戒指。
但是,她除了收下戒指外,也没有戴上。
欧阳文对着自己跪下的瞬间,宋方霓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不。
不行。
不愿意。
她不喜欢被当众求婚,她不喜欢被人当水猴子似的围观,她甚至不喜欢那种水滴形的夸张戒指。那些东西对她没有任何的意义也许,所有能说出来的理由,根本都属于表层的借口。深层的原因是,她没有办法给予欧阳文相同的感情。
她喜欢听歌,是因为她总幻想着梁恒波没有离开他。她那么喜欢钓鱼,是因为她不想回到欧阳文的身边。她和欧阳文至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是高中同学。
她答应当他的女朋友,只是因为在迷茫中叫了欧阳文的名字。这肯定代表点什么,也许,在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一下欧阳。
众人喜气洋洋的功夫,宋方霓把欧阳文叫到没有人的地方。
欧阳文准备拥吻她,却看到宋方霓的眼睛,愣住了,
她把戒指递给他。
“刚才外面人太多了,我不想你难堪。”宋方霓说。她的脸,干干净净的,实在想有几分歉意,但是,那戒指简直就像烫手的山芋,她只想赶紧还回去。
欧阳文整张脸先是涨红,随后慢慢地变白,他冷笑说“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我结婚”
宋方霓摇摇头。
欧阳文的脸色稍缓,她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然后,宋方霓独自回家,一觉从夜里睡到下午。
睡醒的时候,她才现,被褥整个都是湿的。不是泪,而是汗。她就像从溺水的状态回到地面,终于获得了喘息。
“欧阳文喜欢你,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鲍萍在旁边说,“但我觉得他的为人很糟糕,喜欢去践踏别人。当然啦,有些女的会觉得这是一种霸总特质。”
宋方霓微微地叹口气,她惆怅地说“他上高中时就这个样子。”
鲍萍倒是感同身受“好吧,十几岁那德性倒是可以理解。老娘在十几岁时,根本啥也不懂,脑子里也就是一泡污。”
宋方霓一言不。
上高中时,她其实是很不屑于欧阳文,甚至耻于与他为伍。后来,她来到上海读书,进入社会后饱尝冷暖,又觉得欧阳文身上的很多品质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因为在社会上比他糟糕得多的男男女女,简直是数不胜数。
她心想,人的认知,其实可以反复推翻的,对吗
宋方霓搬回自己的公寓。她把之前的整张床和床垫都扔了,全部买了新的,再铺上新的床单和被罩。
床单和被罩都不是那种时髦都市人最推崇的性冷感的莫兰迪色,而是很活泼的卡通,上面密集地有一个个刺绣的小鳄鱼图标,有点可爱。她躺在上面,盯着天花板。
宋方霓把鱼竿和马扎装在车后座,这几天下班后没着急回家,先进行踩点。
夜晚的河水很宁静,她把手伸到河水里,闻了闻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