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吃膩了蜜餞,也尋來一碗茶清清口,道:「不熱鬧哪裡能叫茶樓呢?」
聲音靠近包廂門時突然落了四個字,「竹之閒人」,雲霽聽得清清楚楚,嗆了一口茶,苦澀味繞在嗓子眼,沖得她直皺眉頭。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快步走到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貓著腰跟著聲音走。
「竹之閒人的墨寶?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的畫了,你可別被市面上的贗品騙咯!」
「此言差矣。竹之閒人的畫中氣韻可謂出神入化,尋常贗品豈能糊弄我的眼?我這回是走了大運,收的定是真跡,一會你見了就曉得了。」
雲霽跟著聲音往前走,聲音越來越細微,她恨不得將耳朵貼在牆上,全然沒注意即將撞上額頭的櫃角。
千鈞一髮之際,還是崔清桐將人拽住。雲霽愣了一下,才發覺那尖角離眼睛只差毫釐。
崔清桐緊張地問她:「二妹妹,出什麼事了,你在聽什麼?」
雲霽反握著崔清桐的手,瞪著眼睛焦急道:「畫!崔姐姐,求你幫幫我,他們方才說的竹之閒人的畫,我想看。」
竹之閒人,崔清桐早年間聽過這個名字。
據說看過他畫的人,無不贊其意境凡脫俗、筆法精道簡潔,可稱神乎其乎。
但竹之閒人的畫極少在市面上流動,最近一次出現,也得是五年前了。
彼時崔員外附庸風雅,對古董字畫很是痴迷,有外地商人帶來了一幅《飲風草居圖》。他將那畫一展開,年紀尚小的崔清桐立馬就認了出來,畫的是狂風驟雨下的雁盪山。
筆墨簡練,水墨濃淡合宜。寥寥數筆,疏懶散淡,可窺畫者文人傲骨。時至今日,崔清桐閉上眼細細回想,此畫仍能浮現在眼前,震撼心間。
崔員外大喜,以為出自名家之手,問值幾錢?
那商人尷尬一笑,道:「是山間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畫家,叫竹之閒人。他說此畫售價五兩黃金,低了不賣。」
崔員外心道既不是名家,一幅水墨畫,也敢要價五兩黃金?不買名家之畫,又如何顯得他情高雅?
他擺擺手,笑道:「這畫我欣賞不來,你去問問旁人吧。」
後來這畫落入誰人手中,倒是沒聽人提起了。
崔清桐扶著雲霽坐下來,見小丫頭魂不守舍的模樣,好奇她這么小的年紀,與竹之閒人會是有什麼交集?
思忖片刻後,崔清桐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拍了拍雲霽的手道:「二妹妹別急,我今日定能讓你瞧見。」
她轉過身指了個丫鬟去把請茶樓的陳掌柜,那陳掌柜一聽是三娘子請他,把手中的活計擱下,沒半柱香的功夫就來了。
陳掌柜問道:「三娘子有何吩咐嗎?」
崔清桐笑道:「我聽說隔壁包廂里有竹之閒人的一幅畫,很想借來一觀,只是我不好出面,得請陳掌柜替我想個齊全辦法。」
陳掌柜想了想,回道:「這事好辦,便說是我家主人想看畫,免了他們今日的茶錢,再另送一場孟師傅的茶百戲,我想他們不會拒絕。」
崔清桐合掌稱好,「那我就恭候陳掌柜佳音了。」
雲霽坐如針氈,崔清桐將扇面靠在鼻尖,湊過去低聲問她:「二妹妹,你也曉得竹之閒人?」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猶豫道:「我前幾日得了個玩具,上面正好刻著『竹之』二字。」
「玩具?那估計不是一個人,他是個畫家。」崔清桐笑了笑,「我也很想看他的話,今日是借二妹妹的福。若不是二妹妹耳聽六路,當著是要錯過了!」
雲霽垂頭靜靜地看著鮮亮的茶麵,忽然想起磨喝樂上刻著的『竹之』,那字形……很像張殊南的字。
她臨摹他的字也快兩個月了,雖說寫出來的差距仍舊很大,但是她看了兩個月,一筆一畫、橫豎撇捺,可以說很是熟悉了。
她當時為什麼沒有想到?
雲霽竭力地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但是端茶盞的手還是微微發顫,茶麵盪起漣漪。
如果竹之閒人就是張殊南……他為什麼要賣畫,為什麼夜裡進了祠堂,白日裡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最好不是,這只是個一個巧合,她在心裡默念。
陳掌柜去了有一回功夫,回來時身後跟著一位高個子的小哥,他手裡捧著一幅捲軸。
陳掌柜對著崔清桐微微欠身,道:「隔壁包廂的郎君很願意將此畫借給娘子們觀賞,但此畫確實貴重,所以派了身邊的小哥過來,三娘子若是介意——」
「我不介意,將畫展開吧。」崔清桐道。
雲霽將茶碗擱在身旁丫鬟托著的漆盤裡,手心微微發汗,她不找痕跡地在裙擺上蹭了蹭。
小哥緩緩將畫展開,雲霽的心情也隨之跌宕起伏,猛地一下站起身來,一雙鳳目撐地圓潤,虛指著畫,磕磕絆絆問:「這……這畫得是……」
她怎麼會認不出來,畫的是大明山,她和張殊南看過的一片夜空。
小哥道:「小娘子,這幅畫名為《大明山觀星圖》,落款是景泰三年七月初七。」
崔清桐亦站起身來,很是感嘆道:「我原以為竹之閒人只畫水墨,沒想他工筆重彩亦是出神入化。」
雲霽痴愣愣地看著畫,他以石青、石綠做山石河流,硃砂畫草木,淡墨鋪天,白|粉做星星……
沒有明月,全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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