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和輕薄她有什麼分別?
巫蘅薄怒道:「謝郎,你這人!」
「我這人怎麼了?」他溫潤風流地淺呷了一口清茶,薄唇被清澈的茶水浸潤得隱隱發亮,他淡淡地揚唇道,「你是不認識王悠之、庾叔亭等人,說實在的,我倒是挺期待你從別人的口中重認識我的。」
巫蘅用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眸靜靜地瞟過他,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謝泓,還真不是她記憶之中、或者說是她認知之中那個光風霽月般優雅的謙謙君子,而是個心黑面善、明里送蜜餞、暗裡遞刀子的……黑暗少年!
她還真是從未料想過,原來大名鼎鼎的頂尖名士,是這麼一個少年。
她懷疑自己所領悟的「名士」二字。
「我還想問,那桓家的花車,謝郎命人扣下了?」巫蘅說這話的時候,近乎咬牙切齒的,謝泓如果真為了對付一個巫嬈,而得罪了桓君,怎麼值得!
「這倒沒有,我對這些事,向來最討厭親力親為了,」謝泓大笑,風流坦蕩地露出雪白的牙,「我差人給庾沉月送了一封信,她便自己動手了。若非我提點,只怕她還不知,他的七郎差一點便被人捷足先登了。」
巫蘅原本想鬆一口氣,卻再度把心提了起來,她瞪圓了眼睛盯著眼前失笑的少年。
他還極為誠善而溫柔地遞過來一盞清茶,「莫著惱,庾沉月絕對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阿蘅你只要受我的情就夠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謝郎壞人姻緣!」庾沉月這麼一來,在桓氏族人眼中,會不會也太張狂了些?
說實在的,她對那個小姑並無惡感,相反地,她對庾沉月的才情,是真服氣的。
「阿蘅思慮太多了,」謝泓並不以為意,「桓君是曉暢事理之人,庾沉月出手攔車,對桓瑾之有搭救之意——嗯,說起來,我既對朋友盡義,又護了阿蘅,難道不該有獎勵麼,為何阿蘅言之咄咄,非要迫得我無話可說?」
誰有本事令謝泓無話可說,才真箇算得上頂尖人才。
巫蘅無奈,她低下頭輕輕道:「說起來,巫蘅有一件事要問謝郎。」
「且問。」
少年微眯著眼,似乎有點警惕的味道。
巫蘅隔了許久,那雕花的玄觴里,流淌著翠綠的茶水,浮出一點點碎葉,茶香雖清冽,卻是劣茶,沒想到謝泓會來過這種清苦日子,她低頭道:「謝郎,你已年逾十九,謝氏族長該為你物色建康城中最高貴最美麗也最聰慧的貴女了,是不是?」
他盯著她,她說話的整個過程之中一直彎著薄唇,眼眸愈加清湛。
「十七歲便該開始了。」謝泓白衣一拂,「不過我這麼推辭和堅持,才又緩了兩年,所以阿蘅,我將及冠,屆時會由不得我,我能給你的時間真的不多。這不是威脅,你當知道,錯過這半年,也許日後,你再沒有成為我的嫡妻的機會。」
沒有聽錯,他說的是嫡妻!
巫蘅的眼光慌亂地一掠!她倉促之中喘著氣看向他。
她身上的香汗一縷縷散出,泅開淡淡的如蘭如麝的芬芳。
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唇,磨出了一絲難忍的血腥味。謝泓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那麼輕薄於她,幾度言語戲耍,又幾度出手幫她,難道他從一開始,便是想娶她?
他是想……娶她,麼?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以他身份之高貴,舉天下女子,但凡適齡者,妄想著他的妻位的何止千萬?可怎麼會有謝泓這種人,他們才不過認識短短一個月,他便提出「嫡妻」這等話!
她已經全然亂了。
可她心裡也知道,如果對面坐著的不是謝泓,而是別的什麼人,單憑這兩個字,她現在已經拂袖而去。令她更亂的是,她此刻心亂如麻地坐在這裡,是因為她也奢望個那個位子麼?
謝泓只是三言兩語,怎麼她就這麼自亂陣腳?
巫蘅瞪著他,逼迫自己冷靜,她一定要知道始末。
「謝泓,我們之間的差距,你心裡應當很明白,我實難相信……」她嗓音黯然了一番,「你說你的心,可是有幾分,我該如何權衡?」
謝泓斂唇站起了身,他走到了亭下,留下一側清俊的背影。
「有些東西,努力一把未必得不到。我說過,全天下最不該為、大不韙之事,是我謝泓最熱衷之事。巫蘅,我現在要求證的,不過是你的心罷了。你沒有勇氣站在我身邊,便不配我再對你耗費這麼多心思。」他頓了頓,巫蘅看不到他臉色的變化,只是那聲音又沉了幾分,「你喜歡莊子逍遙,我便給你。」
換言之,如果她不答應,對他沒有那個心思,或者心思沒那麼濃烈,他便抽身,永遠不再打擾她。
巫蘅的指尖掐入了肉中。
你轉身陌路,於我固然是痛。
可是,你的妻子,註定會成為建康風頭無量的女人,她會受盡皇族優待,在貴婦名媛的應酬之中備受矚目,也是天下女子無不歆羨的那一位。那永遠不該是我啊。
「我……」她猶疑了一陣,碧竹幽曳里,白衣如雪的少年轉過身來,幽幽靜靜又澄澈的一雙眼這麼凝視著她,安謐的一樹風跌跌蕩蕩地搖散她眼底的遲疑和躊躇。
她終是站起了身,長吐了一口濁息,「我無法給謝郎承諾,謝郎說得對,我沒有那份勇氣,不配你為我動的這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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