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兰街一别后,已过多日,林啸洐当真如叶任生所料,很快便搬出商会厢房,回了林府。
而与林老爷的关系,虽说并未完全恢复,却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两厢不容之恶劣。
且渐渐的,不知是林啸洐学会了忍耐,还是林老爷彻底退让,父子间很少再有挥鞭相向,针尖对麦芒之情形。只是存在于心中的芥蒂,怕是一时半会儿仍难消去。
尽管如此,林府上下的和气也远盛从前,加之林啸洐如今于商会中尽心竭力,勤勉克己,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因而逐渐变向,林啸洐似在不经意中,扭转了自己从前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
明明本该一切向好之形势,林啸洐却并无几分笑颜。细问起,倒也并非林啸洐心中不悦,只是如今他不知怎的,对目之所及的所有都表现冷淡,像一池无波死水。
尤其是在叶任生接连两日没有进商会的现下,林啸洐便显得更为淡漠了。
是日,他难得提早半个时辰离开商会,心事重重却又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长街,待回神时,已然走到了叶府门前。
兰街相叙那日后,晟州接连下过几场雨,夏日时节,天气莫名冷了下来,据说叶任生不慎淋了场雨后,感染风寒,已足不出户休养了两日。
林啸洐乍一听闻时,便想来探望,却深知那日余记小馆中,叶任生言下之意——她与他,不论爱恨是非,今生,已到此为止,不必纠缠。
自然的,头痛脑热,生老病死,不便、也不必互相探望了。
只是纵然心里明白,林啸洐却仍难以放下,甚而,或许今生都无法放下。
他伫立在叶府的大门前,凝望许久,耳际有声音几次提醒他,不要过去,转身离开,可终究还是没能压下他最真实的心。
“我家公子病中不见客,林掌事请回吧。”
通传小厮的话,丝毫没有出乎林啸洐的意料,到底是他执念太深,仍不死心。
再望过那早已紧闭的大门,林啸洐转身走下台阶,神色黯然地离开了叶府。
行至东市,暮色渐染,抬首放眼望去,琼楼相邻,明笼影绰,霞虹于远处朦胧,喧嚷人声隐约响在耳际。
梅街的绚烂美景,繁华热闹,于林啸洐眼前却皆成虚妄,几度提起心神无果后,他摇摇头,挪步转去了巷口。
本欲就此打道回府,不成想,转出小巷时,一辆马车忽然从街前匆匆而过,瞧着,像是要去往韵清阁方向。
韵清阁向来往来繁杂,林啸洐本不想理会,却偏偏那驱马之人侧影熟悉,叫他很难不在意。
林啸洐下意识便紧随而上,临至韵清阁时,悄然隐在暗角,眼瞧着又一熟悉的身影自韵清阁后门走出,在马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随而朝西边赶去。
衿娘和六锣……林啸洐眉头皱起,衿娘是谁,事到如今根本不必多言,尤其是还同六锣一起。
只是余记小馆那般剖心置腹后,叶任生又何必再这般乔装假扮她人,掩人耳目,林啸洐十分不解。
跟着二人一路到城门,马车极为低调地出了城,林啸洐再次跟上。只见行至城外三里地外的树林间时,六锣将马车卸下,叶任生接过包袱,交代过几句后,独自骑马,顺着偏僻小道朝北方挥鞭离去。
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后,六锣才将马车藏起,转身离开。
林啸洐从树后走出,翘望向远处,然而除却一片昏暗外,了无一物。
方才躲避不便,林啸洐并未看清叶任生具体跑向何方,自然也猜不出她此番匆匆出城之目的。
只是先是称病不出,后又乔装掩人耳目,如此筹谋,必然不是小事。
回想近来种种,林啸洐忽然感到了不对劲,当日他被余记小馆一番儿女情长敲蒙了头,如今细想,那般倾吐柔肠,情见乎辞,实在不像叶任生一贯所为。
即便她所言不假,也不至那般直接,就像是十分急于将他推至千里之外,一刀两断一般。
林啸洐越想越感到不妥,随而立时转身,朝城中返去。
他必须赶紧寻找到答案。
……
京都皇宫,昭香宫旁花园中,欢声笑语隐隐传来。
大胤天子途径之时,备受感染,不禁走上前去,鄢姬等妃嫔同几个皇子公主一齐行礼。
“起来,都起来吧,寡人不过路过此地,听你们笑声不断,进来瞧瞧。”
“父皇来的正好,”一个头不高,眉眼稚嫩的小皇子走来,“儿臣方才与九哥十哥同读书文,有些困惑,还望父皇指点。”
“哦,是何困惑,说来听听。”皇帝颇为好奇。
“儿臣读礼制论,见那论中关于春祭祭器纹样质材记述含糊,便记起今年春祭,西天合祭坛的祭器是五兽纹。可九哥说依严礼该是七兽,且须得为五爪,方能显天家威严。十哥说西祭坛非正位,不必承七兽之威仪,且称天家威严不在一器一物,儿臣便有些不明白了。”
闻声,皇帝面上一笑,转而望向另两位皇子,“你二人各持己见,都说来听听。”
十皇子率先开口,“儿臣以为,若真按九哥所言,依严礼,最能体现天家威严的,该是九兽。西祭坛相对偏僻,五兽最是稳妥,不必七兽,更不必九兽。”
“纵然偏僻,也是皇家祭坛,岂能马虎,”九皇子不认同,“况且儿臣并非旨在器物,而是轨度。祭祀乃国之大事,莫说祭坛圣器,便是焚香质材,也须得合乎规矩。无规矩无以成方圆,失轨度无以治国家,近若祭礼之器物纹样,远若百姓之日常法度,上下有序,尊卑分明,等级森然,方能不乱而无政,人人信服,往来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