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且慢。」
裴出岫見軟轎起,連忙跟著起身上前道,「宋二小姐此舉的確不妥,卻並非為她自己。殿下若與她為難,免不了叫聖上與宋大人面上難堪。不若當作宋二小姐是替我出面,莫再執著於此了。」
鳳筱筱在軟轎內冷哼一聲,「裴大夫莫當旁人都是傻子,你沐春堂的規矩京城之中孰人不曉。難不成如今為了替宋二圓謊,連自己立下的規矩也不顧了?」
裴出岫止了言語,嘆息一聲,目送他一行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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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中,見宋詩聞神色頹喪,裴出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已至此,懊悔也無用了,宋大人為了顧全皇家顏面,免不了叫你受些棍棒傷。我這兒還有幾瓶金瘡藥,朋友一場,你自個兒……好自為之罷。」
宋二偷摸出府,不能在此久留,待她離去後,院中再度恢復靜謐。
裴出岫原本想要回屋歇息,思忖一番,還是扣響了藥屋的屋門。
屋內男人虛弱地咳嗽兩聲,出聲喚道,「裴大夫,進來吧。」
夜深人靜,裴出岫也不便靠近,只倚在屋門口輕聲道,「方才屋外動靜想必你也聽得分明。」
男人低垂眼眸,長睫遮住無神的雙眸,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好不一副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
尚書大人林暮為家的公子麼。
她師傅顏卿向來眼高於頂,卻獨獨對這位林大人讚譽有加。
難怪這位林公子流落畫舫,身上卻無半點輕浮之氣,舉止言行皆是教養深厚的閨秀模樣。
裴出岫既已知曉他身世,有些話反倒不知該如何開口,「海棠公子,或者該稱一聲林公子……如今驚動宮裡,宋二為了你此番怕是要吃些苦頭。宋府在京中倚仗聖上,但令皇室蒙羞卻是難以饒恕的大罪。你受宋家照拂,想來也不忍她們落得慘澹下場。」
男人終於抬起眼眸,烏黑眼眸中茫然一片,「裴大夫說的這些,知秋都明白。只不知……知秋如今鄙薄之軀,能為宋府和宋小姐做些什麼?還請裴大夫指點!」
是了,他一介弱質男兒,眼疾未愈,又能強求他什麼。
見男人不顧眼疾,摸索著就要起身跪拜,裴出岫連忙端正神色道,「裴某區區一個大夫又能指點什麼,只是此事事關眾多人的性命,皆在林公子你一念之間。宋家二位小姐待你皆是真心,只是留在京城必生事端,還望你好好思量。」
第6章尋短見
這一夜註定難以安寧。
裴出岫闔上眼,不多時,眼前卻又浮現出郢城的景象。
母王吩咐下人每日只給父君送三餐飯食,不准旁人探視,府中僕從都在傳言母王要休了父君立寵戚氏為正夫。
父君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就在母王領兵離城的前一天夜裡,一把火燒了戚氏的寢居。
那夜北風呼嘯,府里的下人在睡夢中驚醒,紛紛奔走滅火,而她在半夢半醒間被父君捂住口鼻,只能眼睜睜看著火苗躥上房梁。
父君在她耳邊放聲大笑,如鬼魅般低語說道她本就不該出生,既然活著的時候不能離開王府,縱是死也要帶她一道離去。
濃煙沒入她的口鼻,她感覺自己就要喘不過氣……
裴出岫猛地在黑夜裡睜大眼睛,死死地攥住身上的厚被,不停地粗喘著氣。
五感在漆黑的夜裡變得敏銳異常,她聞見古怪的煙味瀰漫在屋子裡。甫一覺察出不對,連忙起身推開房門,快步走到對面的藥屋門口重重扣門。
藥屋裡沒有任何回應,她連忙用力撞開屋門。
屋裡濃煙滾滾,裴出岫摸黑將門閂取下,把門推開讓濃煙散去。待看清屋內景象,她心中不由大駭,男人不知如何從小榻上一路摸爬到屋子中央的炭盆邊上,炭盆撞倒漆黑炭火翻灑一地。當下她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就將男人一把打橫抱起,衝到後院裡舀出井水潑在男人臉上。
秋末寒涼的井水觸碰到皮膚,立即刺激得男人狠狠一哆嗦,他眼淚混雜著井水弄得頭臉好不狼狽。
裴出岫見人無性命之礙,才將人抱回自己屋中,重燒旺了炭火。
陪他折騰了這麼一出,她是半點睡意也無了,就這麼靜靜在床榻邊守著他醒來。
她本意只是叫他認清形勢擇個去留,孰知他竟會想到自尋短見。倘若她今夜睡死過去,明日要怎的去給宋詩聞交代。
莫說是宋二,就連她自己恐怕也餘生難安。
裴出岫後怕地抹了把面孔,仔細回想自己是哪句話說得重了、失了分寸。
琢磨不透男人的心思,好在林知秋嗆了一口井水醒了過來。
裴出岫取來帕子替他擦拭臉上的水珠,他雙眼被煙燻得淚水漣漣,她也不敢用力只是耐著性子一遍遍地拭,可驚嚇過後到底是胸臆難平,不得不按捺著情緒低聲道,「林公子這是恩將仇報,要陷裴某於不義啊。」
林知秋面容慘白,聞言又驚又急道,「裴大夫,知秋絕無此意,只是……」
裴出岫靜靜等他開口,男人還未說話,眼淚又不停地滾落下來,「知秋無顏再苟活於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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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內,裴出岫緘默片刻,出聲勸慰道,「林公子為何要如此作想,你如今已然恢復良籍,便是自由之身,難道這不值得你重振作嗎?」
男人頹喪地搖了搖頭,神色淒楚,「這世道待男子本就苛責,一日為奴便終身不得自由,縱使恢復良籍,知秋亦不敢奢求能有個好歸宿。何況如今已為宋府招徠禍患,宋家上下待我有恩,我卻令她們在京中處處樹敵。裴大夫一個局外人尚且看得分明,知秋身在局中又豈敢視若不見,陷宋家上下於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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