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佛家的一个故事,当时有风吹幡动。一僧说风动,一僧说幡动。
当时苏淡确实心跳慢了一拍,渐渐又快了起来,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心动不已,近乎一见钟情。
只是《长生殿》三个字被旁人说出口,几乎浇透苏淡。
所见美色化为初春河面上将化未化的薄冰所制的漂亮凶器,带着不被期待的恶意朝苏淡袭来。
那时他想到凄凉病死的母亲,心口生生被凶器所贯穿,只剩冰冷的怒火。
他是恨苏家的,这个诺大的侯府却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他好色无德的亲身父亲早死,老太太慈眉善目却将母亲赶到庄子里,苏瑾的母亲吃斋念佛却对自己母亲的病熟视无睹。
苏瑾的父亲也是无用懦弱的男人,母亲常说他有情,在苏淡眼中更是可笑,可连他也死了,苏淡就真的无人扶持,一步一步艰难困苦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说来奇怪,苏淡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只是冤有头债有主罢了,偏偏因为这一折《长生殿》恨透了苏池。
可能是因为苏池的风言风语吧,苏淡从心底里觉得苏池是一个放荡无耻之人,自己怎么可以喜欢这样的人呢?于是破罐子破摔,就发生了后来捉奸的事。
苏池跪坐在地上,仰着脸朝他伸手。
无风自起,苏淡心中泛起波澜,那波澜一圈一圈荡漾,淹没苏淡的心。
其实不该怪苏池的,是苏瑾他们的错。
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做?
苏淡心想,又有些心疼,慌乱后退一步关上门,站在原地发呆,直到苏瑾母亲挤上前把他推开,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事后,他将苏池带回自己的院落细心养着,怕苏池被害死,又忍不住多看苏池一眼。
如果他是个姑娘家,苏池是个榆木脑袋也该看出来了,偏偏他又不是。
苏池还是愿意和言卿心意相通,苏淡冷眼看了一年也明白过来。
苏池对他再亲近,也止步于情爱前。
而苏淡所求,不止于此。
苏池还惶惶叫道:“卿卿……”他往前伸着手,想捞住言卿。
苏淡一把将苏池横抱起,言卿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又急慌慌跟上去。
三个人挤在一张榻上,这张床榻不大平日里只有言卿一个人睡着,如今挤了三个人,呼吸交错,空气中带着暧昧的暖意。
苏池醉着被苏淡剥光衣服抱在怀里,前面是挨得极近的言卿。
被桎梏在苏淡怀中赤裸的苏池,挣扎了一下,哭道:“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好害怕……”
苏淡呼吸一紧,扯掉苏池发髻,又制止想帮苏池解开蒙眼轻纱的言卿。
“别解,他叫一声你就心疼了,等一会儿他痛了,你还忍得下心继续吗?”
言卿呆住了,脸颊酡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事情往离奇的方向发展,言卿也不知所措。
苏淡还得教导她:“你和他说话,亲亲他,他就不怕了。”
言卿捧着苏池的脸,细细舔弄苏池柔软的唇瓣。
她边亲边轻声呢喃:“别怕,以后我们在一起……”
苏池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没有他存在的世界。
梦里苏瑾中贡士那年春风得意,娶了太傅之女为妻,苏瑜猖狂至极在皇亲国戚宾客云集的宴上点了一折《长生殿·定情》。
大庭广众下被羞辱的苏淡深感耻辱怫然而去,自此他与苏瑾苏瑜彻底决裂,不死不休。
又三年,太子夺嫡失败,三皇子继位后,抄了荣国府的家,太子党苏瑾被处死,苏瑜充军发配边疆,在苏淡的手段下猝死在路途。
苏淡颠覆了荣国府大仇得报后愈发肆无忌惮,对权柄的贪恋愈演愈烈,结交党羽挟势弄权,引得皇帝忌惮,一朝入狱死于酷刑,这样一个人到死了还是孑然一身。
而言卿一直以来内心都所无安定,早早看破红尘,绞了头发出家作尼姑。
极尽奢华的荣国府被荒废了一年又一年,曾经那样繁花锦簇烈火烹油的世家,渐渐成了一堆废墟。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扬,曾为歌舞场。
…………
故事的最后,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苏池于梦中惊醒已经是泪流满面,肝肠断绝,惊得苏淡和言卿分寸大乱,还以为是自己做得太过火。
过了大半个月,苏池才缓过神来,一次出门与苏瑾迎面相碰,苏池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为了躲避苏瑾扭头就走。
苏瑾愣了一下,连忙上去请安,恭恭敬敬喊“池叔叔”。
他经历些事,愈发成熟了,眉眼都沉静下来,只是见到苏池眉眼间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苏池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又想起梦里他衣衫褴褛被刽子手压在断头台上,顿时又是害怕又是心酸。
苏瑾见苏池久久不语,心里一酸:“你老是躲我,哪怕我在梦里来找你,你也躲着我……”
他的眼神很是委屈,苏池看着都疑心他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