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官职,一个相当于先锋侦查队的快骑副将,算不上什么官,比起在县衙的巡查一职,可是差得更远。可是,张朋良知道,这白莲一造反,要想建功立业,得从她们身上打主意。
如果在县衙做治安官,面对的,就是彭泽已这等拿钱捐来的昏官,就是到洛阳去,都没有权利晋见知州,自己也就一日为吏,终身为吏,别再想什么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而这个快骑副将不同,虽然小到没有品级,但直接对巡抚负责。现如今,河南巡抚景安又是在第一线战场,与白莲周旋,若是自己有了战功,让景安得知,不用层层上报,景安直接递奏折,然或进京面圣。
如此,战功被埋没的机会就少得多,也不用因为一事而花钱费米,层层打通而八方行走。
哪条路歪哪条路直,在他张朋良心中,那是一清二楚。因此彭泽已责怪他不识抬举,弃高就低,捡芝麻丢西瓜时,他只是一声不吭,把县衙的巡查披挂换了下来,披上战将的铠甲,出了门来,骑上枣红马。
他在马背上拱手叫彭泽已保重,一手提着三尖两刃刀,一手扶住缰绳,一溜烟去了李岗寨,把彭泽气的心中怒火中烧,七孔生烟。
张朋良突然做了快骑副将,快骑里的旗兵都不熟悉他。那些旗兵认为仅仅因为张朋良杀了张小巧,而且事出偶然,却会很快得到杨朝安的赏识,一步就蹬上副将的位置,实在是不通情理。
快骑虽然只有区区两百人,出到乡野下,什么也不是,但是在巡抚出征军中,那是举足轻重,相当将帅一级的人物。因此,旗兵中有些人嫉妒,不服气,乃是正常。这时候,他就应该拿出钱来,打点上下。
可是,他在陶湾的家产,已被齐寡妇洗劫一空,这时候,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弄钱来办酒宴请军中的人,来做为自己到任的庆祝。
这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与齐寡妇厮杀,希望多一些战功来堵住那些将士的嘴巴,为自己添彩,而引起巡抚的注意。
在几天的拉锯战中,张朋良渐渐的忍耐不住这些小打小闹,变得焦躁起来。他对杨朝安道:“齐王氏渐成气候,从湖北襄阳一路打到南阳,中原之地因此不得安宁。朝廷中,所以不引起重视,是因为部分大臣认为齐王氏与历朝历代的盗贼一样。”
“她一旦壮大到有了自己的砝码,就会希望朝廷招安。大臣们认为,她一接受招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她一个女子,即使做了封疆大臣,也威胁不到朝中群臣的安危。”
“素不知,这齐王氏是不稀罕荣华富贵,也不想做什么女皇帝。她不过是承当其丈夫的未完之事,要大闹一番,虽嫉恶如仇,却目光短浅。”
杨朝安问:“何以见得她目光短浅?”
张朋良道:“现在巡抚大人正在南阳一带与她的三路人马激战正酣,她做为三军总领,却跑到这栾川来寻仇,岂不是目光短浅?这叫公报私仇!想来,那姚之富等如何不抱怨她,既有抱怨之词,肯定她齐王氏在栾川的时间不长。”
“她一旦回去与她的三军回师,杨将军这些日子对她的跟踪追击,吃苦受罪就白费了。到了那时,她军中人马十万之巨,将军如何去拿她?这叫做坐失良机!”
杨朝安笑道:“偏将所言不差,我所以这样与齐王氏你追我赶,而是因为在之前她一路奔走,从不落脚,因此没有机会将之剿灭。如今,见她肯在狮子庙落脚,已着快骑出走,东与嵩县,西去卢氏,南至西峡,北到洛宁。”
“请求四县出兵,令他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要求同时到达狮子庙。到那时候,她区区八百女流之辈,在五县兵马夹击之下,定无完卵!”
张朋良拍手道:“这一招果然高!我和彭大人一直见将军与她如此你来我往,似战而不战,似走而不走,却又不肯让彭大人出去搬兵而大惑不解,却是如此啊!”
这样,一两天过去了,旗兵三百和白莲八百,都在狮子庙按兵不动,谁也不主动攻谁,只有一些小打小闹。一直到月初初一,杨朝安在帐中召见彭泽已,问:“今日我要与那齐王氏决一死战,你认为派谁为先锋?”
彭泽已沉吟不决,道:“本县年老体衰,武不降众,自然不适做为先锋。手下捕快罗成罗功已死,再无别人。将军摩下张副将,手能举五百斤而面不改色,而且身无战功,不能服众,正好是合适人选。”
杨朝安问张朋良可愿做先锋,张朋良知此时四面救兵就到,正好是显名扬威的好时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于是,张朋良身穿盔甲领快骑一百多人和栾川县衙二百多人,击鼓朝白莲所在寺庙进军。
齐寡妇闻鼓而出,率队在开阔的平地摆开阵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就在这时,从四个方面涌出数以万计的救兵。嵩县旗兵从东来,气势汹汹;卢氏旗兵从西至,呐喊呼叫;西峡旗兵从南来,杀声震天;洛宁旗兵从北来,乌云盖顶!
这四路人马从八面而来,黑压压的把平地周围包围得水泄不通,真的是枪如林立,人如蚂蚁,只有栾川旗兵和杨朝安快骑在平地里与白莲对持。
眼看一场天昏地暗的大战即将爆发,跨在枣红马上的张朋良别提多得意了。这时候,洛宁知县队中有书信送到,原来是齐王氏派出到南阳回来的信吏被抓获,缴获密函一封。
内容是,朝廷命湖广总督毕沅、湖北巡抚惠龄、西安将军恒瑞、陕甘总督宜绵、乌鲁木齐都统永保、四川总督孙士毅、直隶总督庆成等率各路清军前往南阳。
决定按照齐王氏的指示,使白莲三军迅速跳出敌人包围圈,经过三军商议,同意齐王氏的决定,分三条路走。
一路是王廷诏部北取叶县的保安驿,目的是围困旗兵于裕州;另一路是李全部乘机攻克南阳府城,目的是获取大量兵器物资,然后扬长西去鄂豫陕边;姚之富则亲率一路欲越伏牛山而跃进嵩县,途经栾川威逼洛阳。
信中叫齐寡妇不必再回南阳,在栾川一带与旗兵周旋,保存实力,以图与姚之富部汇合。
杨朝安看完信,递给彭泽已看,彭泽已看了,道:“这齐王氏虽女流之辈,确实厉害至极,她离南阳五百里,对南阳战事却了如指掌。可惜不学好,若她不是白莲,岂不是当代巾帼英雄?”
杨朝安笑道:“可惜啊!可惜!可惜这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齐王氏,这时候却要葬身在狮子庙山野之中了。”
张朋良叫道:“将军,此时齐王氏已是瓮中之鳖,等我去拿来!”
不等杨朝安回答,他已举起三尖两刃刀,打马朝前。这时,突然见娘子军里,一女子拍马来迎,这女子穿着白色披风,扎着黑色腰带,骑着一匹神骏无比的白马。
没等张朋良看的明白,她已骑马冲出阵前,朝张朋良奔来,远远的,使着双头钩镰枪,就来钩张朋良的马脚。
张朋良一见这人,吓得魂飞魄散:这不就是自己在沟渠的荷花叶下,跳出来,一刀刺她喉咙而死的张小巧吗?
头颅都被张朋良割下,送到杨朝安帐下请了功,怎的又有如此这样相貌相像不差的人?莫非是鬼?
张朋良惊慌之下勒马,那马前脚便腾起,那女子的钩镰枪落了空。张朋良被吓得浑身无力,无心再战,勒马朝左就跑,边跑边问:“来者何人?”
那女子见他跑,却也不追,大声道:“我即是你姑奶奶张小巧,前些日子被你砍了头的女子,你倒不认识了?”
张朋良觉得脊梁骨发凉,毛发悚立,差一点跌下马来,突突的打马回到阵里。他正说话,杨朝安道:“我已看见了,那女子就是你前些日子砍下头颅的白莲猛将张小巧!”
杨朝安脸色苍白的道:“这些人果然是妖女,名副其实的百折不挠啊!”叫兵马中的弓箭手,道:“乘她还没归队,岂用弓箭射她,看她这一次死还是不死?”
快骑兵马中有一员小将勇猛且善于射箭,他骑马冲出队伍,弯弓连射两箭,全都射张小巧的脖子上,可是那张小巧不仅不跌下马去,反用手拔了脖子上的弓箭,丢到地上,脖子上喷着血。
她举起双头钩镰枪,反朝小将逼过来。这小将恐惧,急忙抽出短剑来招架,两个人在平地里绕了一圈,小将不敌,被张小巧的钩镰枪钩住脖子,一拉,人头落地,无头尸体从马背上跌下。
不单是杨朝安的人马目瞪口呆,就是四面八方站在平地外观站的各县旗兵也都目瞪口呆,一阵躁动,不由退后。
杨朝安缓了口气,借人数之众多,举起青龙偃月刀大呼:“杀!”
此时四面八方的旗兵都摇旗呐喊,快步朝包围在平地中间的娘子军杀来。
好个齐寡妇,只见她朝熊耳山上一指,一块手帕在天空里旋转起来,刚才还青天白日灼灼人眼的天,瞬时之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千百脚步响动,待半刻之时,天又复明,见娘子军已突出北面包围,去了二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