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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2页)

她反应极大,弓着腰剧烈地向前倾倒,然只吐出了一肚子的酸水。

从昨儿下午开始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晚上也只是一味灌酒,腹中空空,除了酒水没别的东西。旁边有人说年轻人没见过尸体,头一次见估计吓住了,明明没有东西却仍旧呕吐不止,回去要找大夫看看了。

他们看她吐得严重,严重到好似心肝肺都吐了出来,都说她是害怕,可梁佩秋知道,她不是害怕,她只是恶心,恶心得想要将那一夜的所有都吐出来。

四六的尸体已经泡了,他本就病态枯槁的面容,在溺水后反倒柔和起来,膨胀的皮肤让他骨相少了几分锋利,而软软的塌陷的眼角和嘴角,更让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先生,有了菩萨相,端庄温和。

宝相庄严。

王云仙上前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走。出了人群,她听到夏瑛让人把尸体抬回衙门去,要陈尸几日,供案件调查。

随后,他问王瑜:“可知他还有什么亲属在世?”

王瑜仿若没有听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老泪纵横:“他是被我从河里救上来的,没想到,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逃不了这一死。”

梁佩秋喉头的火烧得更旺了。

她找上门时,徐稚柳正在三窑九会办事处——即风火神庙殿宇旁额外辟出的一进小院,核对年底将要上交内务府的礼瓷名单,不想迎面正中一拳。他下意识撇过头去躲闪,整个人往后一退,撞到正殿的金柱上!

负责三窑九会洒扫的小厮和干事一干人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待看清来人后,徐稚柳将人挥退,又拦住一旁欲要上前的张磊,向梁佩秋招手:“有话我们进去说。”

“就在这里说!为什么要去屋里?你不敢让别人听见吗?你不敢让人知道你究竟有多卑鄙吗?”

那一拳头蓄力已久,既将徐稚柳打出了血,也抽干了梁佩秋的力气。

她强压杂陈的情绪,抚着颤抖的拳头,大声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大先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徐稚柳静默片刻,给张磊一个眼神。张磊会意,朝院外诸位一拢手,带着人相继退出。

门合上后,庄严的童宾神像前,只剩他们二人。

梁佩秋不断调整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以试图条理清晰,一击即中。

“早上醒来时,对于前夜种种我只剩残存记忆,可即便那些记忆七零八落,也让我珍重万分,我多么希望那不是一场美梦,多么希望能拼凑出它的全貌,多么希望你能幡然醒悟,可我想错了。你赠我生辰礼,用那满满一马车的兔儿爷迷惑我,让我喝下那杯早就被你下了迷药的酒,为的就是潜入安庆窑接近大先生,对吗?你根本不是来庆祝我的生辰,你只是想利用我,实现你的目的,我猜得对不对?徐稚柳,是我太傻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相信你……”

早上醒来时她还在想,为什么送她回小青苑的是王云仙?为什么她只喝了一杯酒就醉了?难道一切都是梦吗?

可她的喉咙为什么那么疼?

当她得知四六出事时,一切有了答案。

不是梦,昨晚生的所有都是真的,他来了,带着她无法拒绝的诚意宛若天降,他温柔地哄劝她,诱惑她,让她等他,让她忘记不愉快的过去,让她像个傻子被玩得团团转。

他竟还祝她长命百岁!!!

他的戏当真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旦角还要好,好到她没有一丝怀疑,居然一丝怀疑都没有过!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的难言之隐,他不能诉之的步步为营,总有一天她能等到。只要他开口,她就相信他。

可是,她又一次自取其辱了。

“世上会有那样巧的事吗?你出现后,大先生就失踪了,你说,你让我想?我还能怎么想?”她的嗓子破了音,沙哑的刮过皮肤,就像干裂的树皮,被硬生生扯出血浆来。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追究太多,只问一句,大先生的死和你有关吗?”

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跳河自杀?明明就在昨日,他们还见过,大先生难得露出几分笑,夸她行事越来越有章程,王瑜还在旁边打趣,说是师父教得好。

王云仙不服输,也说自家师父好,朝大先生不住挤眉弄眼。

大先生就笑了。

分明就是一个和善的老人。

为什么才过去一夜,人就没了?

“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你来见我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会惹上怀疑?还是说,有太监撑腰,你一点也不惧怕?”

难道她要替一个杀人凶手遮掩吗?梁佩秋恼极怒极,更是失望至极,即便血浆爆裂也要嘶吼出声:“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自辩?!”

她步步欺近,又步步后退。

“难道真是你,又是你?是你杀了大先生?”

徐稚柳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少年,不,是少女,原本十九岁应含苞待放的女子,腼腆可爱,秀气中带有几分英气,即便被追捧为稀世罕见的小神爷,也总是谦卑的,温和向上的。

看着他时,她眼睛里总有暗潮涌动,藏着许许多多说不清的钦慕与柔情,让他无法自控地为之沉沦,甚而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也平生第一次尝到情爱滋味。

他曾对吴寅说过,她是他肋下的软肉,伤了会痛。

这话不假,因吴寅不知,那已是徐稚柳全身上下最后一片完整的、会痛的肉。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事实摆在面前,自辩又有何用?于是,他果真一刀挥断所有前尘:“我父亲当年冤死,是因他做了伪证,而今我劝他翻供,为我父亲洗清罪名,他恐当年真凶有权有势,怕死不肯同意,趁乱袭击了我。”

听见这话,梁佩秋目光一转,看到他袖子隐约露出的纱布一角,几乎忘了呼吸。

徐稚柳却是背过身去,“他出于害怕连夜潜逃,我一路追至护城河边,想劝他自,不料他精神紧张,竟失足掉落河中。当夜河流湍急,又是黑天,他一掉下去就没了踪影,我不是没有想过救他,只时也命也,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不是这样的,即便水流很大,你一人力不能及,但可以叫别人来帮忙,或许早点找到大先生,他还有得救。”

“这样的人,为何要救?”

梁佩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害了我的父亲,死有余辜。”

“他本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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