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学校开学后,罗然其实来他这里的次数少了很多,一是因为课业重了,二是他这边暂时不需要帮手,罗然就利用周末时间做小学家教,像往常一样补贴家用,忙得像个小陀螺。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用手机联络,包括改画和指导。
霍初宵想起上周给罗然的素描提了些建议,若是平时的话,这孩子也就用一周时间,就会把改好的作品再他,但直到现在两人的聊天时间还停留在七天前,这么一想确实有些奇怪。
汤老确认过最近他也没见过罗然后,声音骤然悲切起来,竟然听着隐隐要哭。
“都怪我怪我啊。”汤老感叹。
霍初宵心说这都哪跟哪,就追问了两句,谁知汤老随即抛出一个炸雷
“罗然那孩子可能和我有点血缘关系。”
一听就不是小事了,于是两个人干脆约在附近见了一面,当面聊起来。
这一聊就是两个钟头,霍初宵这才明白,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生了多少事。
原来从法国回来后,汤老觉得和罗然那孩子聊得蛮投缘,又总看他觉着亲近,所以两个人偶尔也有联络。
慢慢地汤老也就了解了罗然的家世,心里更是唏嘘,对他也越心疼,总想着帮一把。但罗然那个性格霍初宵也明白,倔得很,挺敏感一小孩,受不了别人那种高高在上式的可怜。汤老也是想了点别的办法,最后听罗然偶然提起他老师在给人当家教,汤老便效仿着,也让罗然来他家教他那个最小的孙女画画,也不图能教出多大本事,就借着这么个由头帮他赚点学费。
霍初宵心说挺好的啊,要是真考上美院,以罗然那个爹妈,八成是不会给他出高昂的大学学费的。
汤老叹了口气,说“就是因为带他回我那个宅子,才扯出后面一堆事来。”
汤老儿子不少,但女儿就一个,所以也比较宠,女儿都结婚生子了,也想天天见着,所以一直跟他住一起,罗然经常来他家,俩人也就难免遇上。
汤老闺女起初不太赞成罗然来到家里,尤其得知他身世以后,心里有偏见,觉着这种穷人家的孩子乍一来到这种地方,难免会动歪心思,手脚不干净之类的。但是她教养还算好,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只是因为心里这么个假设,她每次遇上罗然,都会下意识多关注着点,就怕那孩子真的偷拿了什么值钱的物件。
结果罗然确实干干净净,每次来都踏实给小孙女上课,言谈举止也都不卑不吭,汤老闺女没抓到小偷,却渐渐觉得这孩子不错,而且因为关注多了,看着罗然的五官和神态总觉得莫名地亲近。
某天饭桌上跟汤老说了这事,父女俩居然都有这种感觉,汤老觉得这是跟罗然有缘的迹象,正好汤老的孙子汤珺度假回来,两个男孩年纪相仿,就介绍俩人认识,每次罗然来上课,也能做个伴。
汤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和罗然没用多久就处熟了,有时候还约着一起出去打篮球。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汤珺有天忽然兴致勃勃地跟妈妈说,他和罗然不仅生日在同一天,出生的医院也是同一家。他觉得这事简直太巧,就当个乐子和家人一说,然而大约是处于母亲的直觉,汤老闺女却记在了心上。
霍初宵听到这里就微微睁大眼睛,汤老看他的样子,就叹口气“是,小霍先生这么聪慧,肯定猜到了。中间的过程就不赘述了,总之我那个闺女的预感确实没错,罗然跟她,是母子关系。同时我们也给汤珺做了亲子鉴定,确认”
汤老说到这儿就止住了,似乎是说不下去。
霍初宵倒也能理解,毕竟宠爱了小二十年的孙子,忽然就没有血缘关系了,而因为心软认识的明显过着苦日子的可怜孩子,居然是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血脉,这个放在谁的身上都不能轻易接受。
汤老缓了缓情绪,又说了后面生的事。家里现可能抱错孩子后,立刻着手调查,以汤家的人脉,自然不多时就有了结果。原来两个孩子被抱错,竟然是罗然母亲一手造成的,当年她碰巧和汤家在同一个医院生产,便动了坏心思,偷偷把孩子掉了包,并且后续一直暗暗关注着汤家的动向。
她甚至为了能经常看到自己的亲儿子,跟着汤家去了外地,一边打着零工一边想找寻认识亲儿子的机会。可惜汤珺的生活圈子离她实在太远,这才二十年都没能相认。而罗然,作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就只能像个孤儿似的长大,甚至小小年纪还要出去打工,为自己赚书本费。
汤老说这话时明显声音里带着怒意,不过老人涵养比较好,一直保持着礼貌。
霍初宵安慰了老人几句,又问道“但是您说罗然不见了,又是怎么回事”
汤老摇了摇头,“那孩子拿到鉴定报告当天就跑了,两家人都找不到他,这都第三天了,那孩子身无分文,而且又是刚得知这么大的事情,我真是怕他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家里那边也报警了,可我还是放不下,这才迫不得已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问一遍。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小霍先生我知道罗然和你关系最亲,他也经常提起您,所以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霍初宵愣了愣,关于罗然有可能跑去哪里,他其实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可汤老切切地看着他,那个眼神实在叫人受不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了想。
结果这一想,他倒有了些思绪。
“他妈妈在外地打工时住的地方,有去过么”
汤老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您是说”
霍初宵“罗然看着坚强,其实这种孩子内心都挺脆弱的,还有点自卑,他跟我亲近,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身边实在没有什么朋友。那个孩子蛮缺爱的,虽然提起家里总是带着不屑,但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渴望父母的关爱吧。”
他说着说着,总觉得像是在说自己,清醒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我是说,他有可能去妈妈曾经住过的地方,毕竟在您讲述的内容里,罗然的妈妈为了接近自己真正的儿子,才跑那么远去打工。或许,他出于好奇,或者怨恨,会去看看。”
汤老听他这一番话,忽然如梦方醒,当即给家人打了个电话,看架势是打算立刻动身。
霍初宵也试着给罗然打了几个电话,但对方已经关机,联系不到。
汤老握着他的手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离开。
霍初宵却坐在原地待了好久。
他想起当初遇见杜媛的妈妈,心里暗暗对比,觉得他和罗然怪可怜的,怎么都是亲妈,别人的就是慈母,到自己这里却处得像敌人。
他从霍家搬出去这么久,齐碧容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给他过。
可是现在,他才迟迟地现,罗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法讨好的只有他一个人
霍初宵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因为从没感受过母爱,他在这种有缺憾的人生中过得太久了,甚至不觉得这是种缺憾。
但什么事情都是对比出来的。
想想罗然真正的家人为了他的离家出走担心到这种地步,自己却
霍初宵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他喝茶的手微微一顿,随机有些匆忙地放下,茶水溅出,甚至烫伤了他的虎口。
但他完全顾不上了,因为就在刚刚,他忽然想到,如果他也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