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重複:「成功是偶然事件。我不過一隻微不足道的。」
徐春嵐:「是。你微不足道,我也同樣微不足道。我們的生命對於整個宇宙來說,甚至連朝生夕死都稱不上。」
徐曉風頭暈目眩,眼也不眨地盯著星空:「那我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義的嗎?我為什麼還要……」
徐春嵐嚴厲地打斷了他。
她說:「我可以接受你的失敗,甚至可以接受你一輩子都證不出成果,但決不允許你因為一點挫折就逃避一切!曉風,我從人類精。子庫為你挑了最聰明的基因,再提供最頂尖的教育和最好的物質條件,讓你可以不為任何瑣事煩擾,是希望你一心一意地把人類科學的線往前推,而不是跑來小縣城裡,當一個誰都可以當的中學老師,碌碌無為度過人生最黃金的幾年!」
「你的天賦無可替代,」她一字一頓,「你的時間也是。的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徐曉風在徐春嵐面前,永遠都像一個沒有表達能力的小孩。
他沒法辯駁,也不知道從哪裡辯駁,甚至忘記了自己本來要說的話,陷入徐春嵐的邏輯思維里。他又一次感到痛苦,在星空下覺得自己像一條蟲子,腦袋空空,什麼也不會,只是憑藉本能努力地往前爬,爬了小半輩子也沒能碰到終點。
大概是他的神色過於隱忍,徐春嵐的語氣又溫和下來,道:「第一步,先接受自己的失敗,然後振作起來。我給你一禮拜的時間好好想一想。」
徐曉風聲音啞到幾乎難以發聲:「……想什麼?」
「想想你到底要什麼。」徐春嵐說,「是回京市繼續全身心做你喜歡的事業,還是在這裡磋磨時間,告訴我一個答案。」
徐曉風終於找回一點意識,把目光從星空收回來,看向母親,第一次清晰地向她表示自己的願望:「我想留在這邊,您的話對我啟發很大,我會儘快將失敗的證明思路整理出來,然後尋找的方向。」
「在知海縣?」
「對,在知海縣。」
徐春嵐輕輕一笑:「你在這裡一天上班接近十個小時,還要處理人際關係,甚至還養著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少時間做證明?又有什麼資源去查閱最的國際成果?」
徐曉風:「……」
他在徐春嵐的質問里額頭布滿細細密密的冷汗,再被風一吹,手腳冰涼,臉上沒有任何血色。
他知道,徐春嵐說的是對的。
這兩年他在學術上沒有任何進展,因為他花了大量時間去「生活」,故意減少做研究的時間,讓自己努力從自殺未遂的壓力中緩和下來。
他是個……
……無法面對失敗、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的懦夫。
徐曉風動了動嘴唇,一個字也開不了口,只能在徐春嵐的審視下用沉默來抵抗。兩人之間只剩下風聲,片刻,徐春嵐伸出手,把自己隨身帶了幾十年的佛珠手串取了下來,戴在徐曉風的左手腕。
「它會保佑你。」徐春嵐的聲音低了下來,「不要害怕,勇敢地面對,你還很年輕。」
說完這句,她離開陽台,重進了客廳。徐曉風機械性地跟她一起回到客廳,把推門拉上,站在門邊看她收拾東西。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在徐春嵐身上發現了更多時間的線索。
那雙美麗的眼尾有了不少增的皺紋。
眉心的川字紋更深了,似乎有數不清的煩惱事。
不僅僅是兩鬢,連頭頂的發旋也長了白頭髮。
徐春嵐只帶了一個包,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站起身,道:「一個星期後,我會問你的答案。」
徐曉風極為認真地看著她,乾澀地「嗯」了一聲:「要走了嗎?今晚不留下來?」
「不了,我今晚就回京市,組裡還有很多工作,」徐春嵐說完,又重複了一遍,「好好地想。」
徐曉風點了點頭。
她沒有過多猶豫和留戀,拎著包走到玄關換鞋。徐曉風跟在她身後,想一路送她出小區,剛走到家門口便被她拒絕了:「你回去吧,不用送,外面冷。」
徐曉風道:「我給您打個車。」
「不必,」徐春嵐說,「回去。」
徐曉風只好站在玄關,目送她走進昏暗的樓道里。聲控燈忽明忽暗,把徐春嵐的影子拖得很長,他這才發現她好像瘦了不少。
「媽媽。」他突然叫住她。
徐春嵐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徐曉風道:「多多保重身體。」
徐春嵐:「好。」
腳步聲漸行漸遠,她下了一層,消失在徐曉風的視野里。
兩年沒見,他們在半小時內交流完了所有必要的話。
徐曉風在門口一直站到聲控燈熄滅、四周陷入黑暗,仍然沒有挪動腳步。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溫暖又高大的身體從身後攬住他,用手心捂住他冰涼的手,片刻後試探著拿手指擦過他的眼尾。
是乾的。
俞洲把他攬得更緊一點,聲音低低的:「我以為你哭了。」
徐曉風的情緒岌岌可危,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嗡聲道:「有一點想。」
俞洲關上門,讓徐曉風轉過身來,捧住他蒼白的臉,道:「想哭就哭,沒什麼關係。」
徐曉風回抱住俞洲,把臉埋到他肩膀處,從這個小他十歲的男生身上努力汲取溫度和力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