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你逼我的。”
余母以难言的愕然紧盯住她,嘴唇颤抖。她终于忍耐不住情绪,蹲在地上,痛哭起来,道:“妈妈也想帮你啊,可是我做不到啊。去美国学琴要好多钱,奖学金也不够。万一你没有学出个结果呢。万一呢?我输不起了。妈妈错了,我也不想这样的。”
在母亲的哭声中,余颂收获了一种惨淡的胜利。她一直期待着母亲认错,但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以退为进的时候。母亲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无力再供养一个天才的女儿,想要半途而废。可她却已经背负着母亲的梦走了太久,无力再从钢琴家的迷梦中的醒来。
余颂沉默良久,等着母亲的哭声渐渐停了。她才开口,道:“我也不逼你什么了。我知道你也帮不上我什么。我出去走走。你有空可以帮我求神拜佛,只要有人瞎了眼选中我,出全额奖学金,你就不用花一分钱。”她比安思雨更能压抑脾气,要走时没摔门,而是轻轻带上,很平和的心伤。
离开家,余颂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因为是白天,街上人头攒动。她戴着口罩,边走边哭,但没什么留意到她。这个世界依旧毫无变化,哪怕她得了奖回国,世界也依旧匆忙,无心垂怜一个无名小卒。
穿过两条街,余颂鬼使神差走入一家琴行。这样的店铺早就摸透商业趋势,愿意来买琴的基本都是年轻的父母,对孩子寄予厚望,所以导购基本会推荐钢琴入门课程。余颂看着不像是有钱人,也就没人愿意来应付她。
店员正忙着给一位年轻母亲推销课程。这类人连话术都是大同小异,永远面带微笑,道:“这个年纪正是最关键的启蒙阶段,不要浪费孩子的天赋。”
余颂暗想,或许当年她的父母也被同样的话蒙骗过,由此在一念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年轻的母亲很是心动,正在五千和八千的课程中犹豫不定。这时,一个怒气冲冲的母亲闯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她显然是来投诉的,大吼大叫道:“我要退课。你们的店长在哪里?你们的老师不行,教得根本不像样。我儿子学了一周,都没学会一首曲子。”
店员急忙拉她到一旁,劝道:“这位家长,请不要大吵大闹。可能是你的儿子比较慢热。我们的老师都是专业的,是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
“音乐学院毕业的人有多少?这种人就是找不到工作,才会来你们这种地方教小孩。要是有本事找出名了,这种劣质品还要收我一万块。退钱!我要全额退!”店员决定不了这种事,只能拉着这对母子到里间与店长商量。
如此一闹,自然是搅黄了一笔生意。原本要付款的那位母亲立刻就要走,店员挽留时,她毫不客气道:“算了吧,还是省点钱给我儿子上奥数课吧。学艺术要饿死的。”
余颂忍不住出声,道:“不管是奥数还是音乐,都是你帮你儿子选的,就不能问他的意见吗?如果他喜欢音乐或者有天赋,难道你也不让他学吗?”
对方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道:“没有用的事情,学来做什么。才艺和人一样,要有用才好。”
“你不觉得这样太功利了吗?
对方摇摇头,完全不拿她的话当真,笑道:“你还小,等以后你当了妈妈就懂了。”
“用不着,我没当过妈妈,可是当过孩子。我知道,有的父母就是功利。要是没回报,他们也不想要孩子。”
余颂说完就跑了出来,她讨厌自己的家,也讨厌这片地方。因为房租便宜,这一带原本就是鱼龙混杂。太多贫穷又好高骛远的年轻父母住在这里,他们积极培养孩子,又生怕浪费一分钱,于是锱铢必较,逼着孩子争回所有本钱。余颂一次次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母亲的面孔。
因为穷,所以功利。因为功利,又变得更穷。自从她得奖回国后,母亲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有一股力气松懈的感觉。黑川许诺的五十万奖学金像个熨斗,已经烫平了她过去的屈辱。或许在骨子里,她也不相信余颂的能力。余颂再好,也不可能好得出类拔萃,天下无双。
余颂咬牙,总有一天,她会有钱的。远超过五十万的有钱,在功利的标准里获得成功,然后她会用这笔钱充作铠甲,躲在里面,无坚不摧。
在压抑中想找人倾诉,可宁晓雪还在住院,安思雨刚吵过架,余颂唯一能想到的是虞诗音。虽然她怕虞诗音正忙着准备面试,嫌自己太烦,但还是拨通了电话。
虞诗音先对她道:“这么巧,我刚才也想打电话给你。我刚回国,累死了。我进柯蒂斯了。面试挺简单的。那个校长和我想的好不一样啊。他本人看起来矮矮的,照片就拍得好高大。”
“恭喜你啊。”余颂忍不住,问道:“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新一代的钢琴家里,有谁能和你相提并论吗?”
“大家都挺好的,我还没到能评头论足的时候。”虞诗音漫不经心,好像在哈欠。自然不会是真心话。
“那你把谁当做真正的对手?是日本的秋山吗?”
虞诗音冷笑,道:“秋山弘一,技巧过硬,但进取心不足,他要是一直局限在日本乐坛,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那孔正熙怎么样?出生音乐世家,成名又早。”
“他心思浮动,眼高手低,成名不过是借着家族背景罢了。”
“姜宏也很不错,挺有实力的。”
“他更加不值一提。品行一般,仗势欺人,实力不够,又爱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