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赛赛了整整一天,颇来了些记者,竟然还有几个高段位职业棋手来观战。我看到了陈意八段和张清白七段。中场休息的时候张清白恰巧站在我位置不远处,我听到他问林染:“什么风把林九段吹来了,你不是一向不在意业余比赛的吗?”
林染说:“受陈耀然之托,来照顾他弟子。”
张清白点点头:“雅门就他一个人,去哪里都没个照应,也不容易。当初这个门派可是相当盛大。”
他们随意的聊了会儿,林染似乎没有聊天的心情,张清白识趣的走了。走之前还探讨了下:“韩潜六段你知道吧?围棋商业两边跨的那位。听说他的盛世集团最近出资赞助《棋艺》,《棋艺》上很多关于他的正面报道。宣传得不错,粉丝越来越多了。”
我很惊讶最近《棋艺》老报道韩潜赢棋,没想到底下还有这么一层商业交易。精明如他,想来这点已是算计之内。
我们不出所料的晋级决赛。杨东激动得不行,李立峰只是哼了声:“本来就该进。”
几家输几家赢,公布决赛名单的时候赛场一片混乱。混乱中我恍惚在人群缝隙中看到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色西服闪过。韩老板现在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没有必要特地来看一场业余比赛。我两年没见到他了,认错了也未尝可知。
但是我出赛场的时候,清清楚楚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名字,声音有些沙哑:“小东西,站住。”
重逢(上)
韩潜常年吸烟,音质一向有些沙哑。我曾经在他身边呆过两年,对他的声音非常熟悉。
当时我和李立峰站在赛场外面找公交车车站,杨东肩负了买可乐的光荣使命。韩潜喊我,我回头,正看到他站在夕阳底下眯起眼睛看我,还是那身惯常的白西服,领带打成深紫色的半温莎结。
他大步向我走来,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果然是你。好久不见,我差一点认不出了。你今天的棋下得很不好。这四年里退步得很厉害。”
李立峰当场炸毛:“你是谁?凭什么说老子师叔的棋下得不好!”
我安抚他:“小峰乖,这是韩潜六段,《棋艺》上出镜率很高的。”
我进而表扬他:“四年来一段都没升,可见韩六段性格沉稳,必有大志。”
韩潜脸色僵了僵,道:“沈昭,我以为你会成熟点,怎么说话还是这么锋芒毕露。”
我问:“韩老板事务缠身,今天怎么想起抽出时间来看这种业余比赛了?也不怕降低了自己职业棋手的身份。”
韩潜低头看我,说:“来看你下棋。”
“看的结果呢?”
韩潜叹口气:“很失望。”
赛场入口处停着那辆a市围棋协会常外派的接待车,以前我跟韩潜合作的时候常坐。陈意和张青白先后上车。韩潜指着车消失在傍晚车流中的那一点,对我说:“沈昭,如果你不跟我赌气的话,以你的天分,离他们就只差一小步。”
正是傍晚,夕阳在街道上拉出长条的阴影。我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一瞬间让我想起命运的轨迹。我拉着李立峰转身就走,韩潜突然拉住我胳膊:“小东西,你现在回来,为时不晚。”
我这世刚十五岁,身子还比较单薄,他一拽,我就踉跄了几步。我低声喝道:“韩潜,放手。”
他反而拽得更紧。
李立峰突然上前推韩潜,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喂,我师叔叫你放手啦!死打烂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职业棋手就多了不起啊,晚报杯之后老子也是职业棋手,谁怕你!”
其实我想纠正他职业初段和六段实力有天渊之别的,况且我们现在只是杀进了初赛而已。
李立峰到底个孩子,连推两下没推动,韩潜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他无视李立峰,继续跟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去茶馆帮忙了?”
和韩潜交往久了就能体会到,他表面上每句话都温和有礼,暗地里却能让人产生一种极为不舒服的压迫感。他的这句话问得像在拉家常,我却有被逼问的感觉。
我稍微有些吃惊:“我跟张老板请了一个月的假来参赛。韩老板消息真灵通,我才走一个多星期。”
韩潜皱起眉头:“不要以为只有陈耀然在收集你的棋谱。你住在我的茶馆里,一举一动我当然清楚。这四年你过得真够颓废,不如跟我回去算了。”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完,他的肩膀就被人掰住。林染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韩先生请放手,我不知道你要这小屁孩跟你回哪里,不过人家明显不愿意。”
韩潜声音很冷,明显不耐烦,说话倒还是彬彬有礼:“林九段,这不关你的事。”
林染看了我一眼,耸肩:“受人之托,行人之事。陈耀然要我看好这孩子,并且指名道姓说如果遇到韩六段,坚决把沈昭拉走。这里记者很多,你要是不介意我就喊一嗓子,明天的围棋晚报可热闹了。”
韩潜明显很介意,他现在的形象都是用钱堆出来的。专业形象设计,买新闻,自我炒作,请枪手下棋……爆出任何一个负面新闻都很费钱。韩潜是个精明的商人,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他放开我,说:“小东西,那我开车送你。”
我笑笑:“不用了,谢谢韩老板。”
他像以前那样伸手在我头上拍了下,慢慢转身走了。
林染嫌他走得不够快,扯着嗓子对熟识的记者挥手:“快来快来,韩潜六段在那里,要参访赶快!”
不久杨东提着三瓶可乐回来,林染叫的出租,我们一块儿回了道场。上车的刹那我看到韩潜被记者和粉丝包围在中间,他正从容的回答各种问题兼微笑签名。杨东趴在车窗上激动:“韩潜六段,《棋艺》的封面人物!棋下得好,风度翩翩,又是商业精英……我要去要个签名!”
我黑着脸跟司机说:“不要理他,快开车。”
看不出韩老板你在小朋友眼里有如此完美的形象。
我问林染:“你是怎么从记者手下跑掉的?再没人气你也是个九段棋手啊,怎么不见人采访你。”
林染回头:“小屁孩,谁说我没人气!我只是比较低调而已。”
回了道场,里面鬼哭狼嚎。三百只参赛队伍只有十三只进入决赛,具体到水木道场,果然不出耀然所料,只有李立峰和杨东的飞虎队入选。
赛后我们很是清闲了几天,林染依然喝他的小酒上他的网,对我们不闻不问。但是决赛通知函一到手,他却立刻把我单独叫到他房间里。
重逢(下)
屋内很简单,大屏幕电视,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床上一个笔记本电脑,窗前一张日式的小棋桌。耀然那么多上等客房里,他独独选了陈设最为简单的一间。
我进去的时候林染正开着电脑看电视上一个访谈节目,看到我他关了电视,电脑仍然开着,挂在清风围棋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