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老祖母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了,就想起让嚣陨霜和陈时结婚,嚣陨霜没有及时回应他,她还生气撂脸子。这件事究竟应不应该?
年轻人肯定觉得不应该。我的爱情呢?难道一点也不用考虑?凭什么我的终身大事要别人左右?说得更直接一点,难道为了叫你放心地死去,就得豁上我的一辈子?祖母,你为什么不能在你有限的生命里,转变自己的错误思想?毕竟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你难道不觉得,带着错误的思想死去,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人,尤其成年以后,我们应当为自己的人生打算,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为自己负责。旁人可能会为了你好,替你料理打算,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考虑到给你的人生负责到底。也就是说,即便他们打算错了,最终承受后果的人,也不会是他们,而是你。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人很热衷于为别人料理打算,这样既有操控感,又不像为自己打算那样要承受瞻前顾后的折磨,因此作出的打算经常很轻易,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是如此。
一旦有人要对他们这种打算权质疑的时候,他们又会入戏很深,有一种自己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错觉,全然忘了这是他们一觉醒来的突奇想,抑或是喝酒喝美了之后的灵光闪现。
在拥有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之后,年轻人还是学着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的好。
但从嚣老祖母这边看,她也是有她的道理的。从人性角度看,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纯粹是屁话,哄小孩子玩的。但凡经历了一半人生的人就会知道,爱情在生命中的作用,只不过是青少年时期荷尔蒙分泌的副作用罢了,但凡有点经历,对人生有了清醒认识的人,对爱情的态度,都是审时度势的。只是这一审时度势,就难以结合了,这也是大龄青年结婚难的原因。不过在那些时利势强的人那里,年纪越大,结合反而变得更快。
嚣老祖母是有经验的,结婚在别人眼里是终身大事,在她眼里就是小事一桩。觉得差不多了,就先结着,要是觉得不好了,马上离,再找个好个,务必快乐地生活。人生短短,何苦为婚姻、感情这种屁大点的事纠结,折磨自己?非谁不嫁、非谁不娶、念念不忘、从一而终……这些执念无异是一种心理疾病。这种非必要的执念和限制越多,人的自由性就越少。
假如打破了婚姻圣神性的外壳,露出里面可怜巴巴的一点螺肉,而这种螺肉满大街都是,一块钱五斤,就没有谁会纠结是否应该结婚,应该跟谁结婚的事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就是跟陈时结个婚么?有什么不可以?不要说等父母出完殡了,就是和父母出殡一天结婚都没有问题呢。
嚣陨霜身上的封建性没有那么强,这一点我们在读之前的故事是有所体会的,她见到愍敬山时,觉得爱他就爱了,丝毫没有扭捏造作之态。但她在外面接触社会,对于当时社会规则是了解的,这一了解,有些东西就会渗进意识中去。尤其是封建社会的一些理念编成故事、戏曲、谚语等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传播。若没有强大的思辨能力,很容易一听就记住,一记住便付诸实际行动。嚣陨霜在了解的过程中还是受了影响的,除了有确实被愍敬山吸引到之外,也有了从一而终的蠢念头,即便觉愍敬山的情感没有那么纯粹,甚至与自己有杀亲之仇的时候,也还没有完全清醒。
当她回到嚣家这个文化氛围之中的时候,外界的那种封建伦理约束力又减轻了,当祖母说起和陈时结婚之事的时候,她有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然她并不是被祖母言辞所裹挟的。祖母那样说,她会独立考虑婚姻的问题,然后得出自己的结论。这个结论有可能跟祖母的话不一样,也有可能是相似的,但这与不经思辨过程,直接听别人的话是不一样的。
从祖母房间里出来,她边走边想“我有没有必要现在和陈时结婚?原先家里都是父母在料理,自己从来不管这些。这次回家才开始接触,除了守丧之事外,养山蚕,收茧、缫丝,织绸、刺绣这些事都要过问。虽然每道程序都有主事的妈妈,可每日各处妈妈都要前来汇报,出了问题也问自己拿主意,单这些事就叫自己头大了。还有一个事就是要出去跑客户,这些天自己在家守丧,不能出门,再也没有新的生意来,等做完手头的生意,大家只能干等着了。人能等,山蚕不能等啊,它们要照样的吃,照样吐丝结茧,到了时间不处理茧子,它们又好破茧而出,这批茧子又就没有用处了。自己一个人不能既主内又主外吧?也不能叫手下的嬷嬷出去跑生意。陈时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这一路上看来,倒是个办事的材料,为人忠厚,倒也可信。可是人家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放着家里的事情不管,跑过来帮你的。除非两家变一家,那么外人的事就变成自家的事了。和陈时结婚,目前看来确实是能解燃眉之急的。”
“至于情感上,陈时虽然为人老实,长相平凡,没有那么欲,叫人看一眼就欲罢不能,但也不至于下不去嘴,而且愍敬山都四十多了,虽说是长得年轻,那能各方面和陈时相比么?在扶柩回乡的路上,自己曾经撩拨过陈时,只靠近他的脸说了句话,他便生机勃,夹着腿不敢站起来,羞赧窘迫之态,着实叫人好笑。若有人要硬问自己愿不愿意跟陈时结婚,恐怕自己是不会拒绝的。”
“这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那人家陈时愿不愿意呢?”
“他们家应该愿意吧?”嚣陨霜不觉自言自语道,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朝四下瞅了瞅,并没有什么人瞧见,才放心地继续思考。
回想她第一次见陈大嫂的样子,她瞧自己的眼神,已然是有几分喜欢了。到了吴房县,她盛情邀请自己到家中招待,难不成真是单纯要感谢自己?只不过是当时自己心里只有愍敬山,原只疑心她们打自己马的主意,后来现人家并没有这个意思,便没有细细计较。现在回想起来,陈大嫂与陈老太太碰面时,还是有些诡异的眼神交流的。之后便引出陈时,又叫陈时送自己去嵖岈山,又是送榖州的,这么费事八卦的,难道不是因为想要撮合自己和他?
人呐,不往那处想的时候,无论任何都不会想到,可是一开始想了,便觉得怎么想都有道理。想着想着,嚣陨霜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便下意识地要抬手掩嘴。等她抬手的时候,她的脸色不由一变,自己的右手!如今的自己既非完璧,又有残疾,陈家真的会让儿子娶自己吗?我们嚣家凡事都能想得开,他们家的人倘若知道了自己的过往,真的会同意这门亲事?想到这里,嚣陨霜只觉一阵凉水从头泼到脚,顿时冷静了不少。
现在的问题不是这婚要不要结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跟陈时提结婚的事?陈时同意了,倒还好说,若不同意,自己岂不是难堪?
嚣陨霜有些拿捏不定了,她抬起头来往四周张望。她懂心易之法,每每此事,她便要寻些外应,起一卦,分分阴阳曲直,再做决定。
可她抬眼张望一圈,也没有什么东西自动,或者触心的。“唉!”她不由叹气道,“或许终是我自己的虚妄罢了。”便迈步要从东角门出去,回自己房里。
“啪嗒——咣当——”,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声音,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这么一下,着实吓了嚣陨霜一大跳。
房里的小丫头忙跑出来查看,原来是撑窗的叉杆不知怎地掉了下来,抱怨道“这没风没雨的,怎么呼啦吧就掉下来了?好容易打个瞌睡,也不叫人安生。”抬头一看嚣陨霜在看着她,急忙鞠躬弯腰,跑回屋里去了。
“不动不占”,这不就动了么?这就是外应啊。来让我解解卦,看看究竟要不要跟陈时说结婚的事。
那叉杆是一节青竹子,震卦为苍筤竹,上卦有了。此事又在我之正西,正西为兑卦,下卦也有了。上下卦组成雷泽归妹……哎?这不是讲婚姻事么?嚣陨霜心中一喜,此卦必有有所应啊。此时为午时取七为数,先天卦数,震四兑二,取一爻动,变雷水解。
本卦中,体为震为木,用为兑为金,用克体,难道此事不宜?差矣,此时为火月,木休金死,用互又有一火克,体互有一木助,金如何能克木?但看变卦为水,水可生木,此事吉多凶少,可以一试!卦辞也说“初九,归妹以娣,跛能履,征吉。”也似乎说,虽有残疾,亦无妨碍的意思。
嚣陨霜得出这个结论后,心情不觉放松下来——她和祖母的意见就不会相左,不必因此搞得不愉快了,往自己屋去时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不过嚣陨霜并不急着向祖母汇报这个事,她要先去探探陈时的想法。倘若陈时那边行不通,自己也不会在祖母眼前落个反复无常的考语。尽管老祖母身体不好,还有可能因为跟自己生气加重病情,说不定因此还会……,但这都不会动摇嚣陨霜的想法。不依靠逆反心理,而能够自主抑制内心中对长辈的顺从趋势,就可以看出嚣陨霜有阴沉冷静的潜质了。
哺时,嚣陨霜特地置办了一桌酒菜,请陈时到自己房内单独用餐。
夏日天长,此时天光尚亮,房内不用灯烛也还亮堂。中午时分逼人的暑气已经退去,房间里的温度,不十分燥热,也不算凉爽,一种湿湿润润的暧昧气氛徘徊其间。
陈时冷不丁地被嚣陨霜叫到闺房之中,不免有些拘谨,也不敢轻易说话。房间里,一张黄檀六足海棠小香几上,摆着一方紫檀风摇翠竹镂空卧香盒,里面不知道点的什么香,馥郁芬芳,香甜温软,宛如少女忘我的拥吻。他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不禁提鼻轻嗅,正欲抬头看时,便撞上了嚣陨霜笑盈盈的目光,他慌忙低下头去,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无奈之下,只好双手扶膝,眼睛盯着眼前的匙箸,一动也不敢动。
嚣陨霜被他这种般老实倒是气笑了,又不好说他什么,老半天才说“这是波弋国的荼芜香,不比寻常的香,顶多留一两天就得重熏。此香极易沾染,落在哪里,哪里就留着香气,不要说衣服帕子了,就是沾在石头瓦块上,也是香得一个多月不散,最是难得。价钱更是贵逾金玉。三年前,禤嬷嬷知道我素来爱香,只恨寻常香料熏香不久留,便用两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玉无事牌,跟波弋国来的胡商换了手指头这么长的一小节截儿。平常日里我都舍不得用,刮一点末末合着别的香一块用,那香气便如蕤浸玉醅般好闻了。这一炉是合着紫述香烧的,味有点浓郁了,原香更好闻。刚才我刮的时候,沾在手上了一点,不信你闻闻。“说着便把温润的素手递了过去。
陈时确是小地方来的,虽然附近的隗保县常有胡商往来,买卖香料,可陈时是什么人家啊。比起普通人家来,陈家是小康之家,吃穿不愁,使奴唤婢的,可是要论到这种高级的奢侈品,陈家就连边边都摸不到了。禤嬷嬷换荼芜香用的一块和田羊脂玉无事牌就足以买下十户陈家了。
陈老太太持家也不算抠搜,吃穿这些对儿女们都不吝啬,可是熏香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老太太是从来不考虑的。屋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行了,还熏什么香!简直是有钱没地花了。达官贵人清早起来醒神的一炉香,就能顶小康之家一年的吃喝了。咱们家有多少钱扛得起这样的糟蹋?所以,陈时虽然之前听说屋子里有点熏香的,却从来没有接触过,更不要说这么高级的香料了。嚣陨霜跟他说荼芜香的来历时,他竟然听住了。待到嚣陨霜把手递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考虑什么男女之妨,真就凑上去嗅了。
当他嗅到那股令他意乱情迷的体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可是不妥你能再推开还是撤回来?那样让嚣陨霜怎么想?岂不叫她觉得尴尬?只能继续嗅下去。
“嗯——啊——”真是沁人心脾的香味啊,隐隐约约的、恍恍惚惚的,仿佛遥远天际传来的仙乐,你听不全,听不真,但是每个入耳的音符都是无比美好,已经胜却人间无数,那听全了还了得?岂不要成仙了道。陈时忍不住又深深地嗅了一次,这香味好像毒药,令人难以自拔,闻了还想再闻。可是再闻时,虽然还能找到上次的飘飘欲仙的感觉,却还是不能酣畅淋漓地感受,引导着你想继续深入探索。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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