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機,猛然記起自己欠愛倫三個班。如今他已不在犯罪特警隊,得找別的方式來償還了。他思索著有什麼其他方式,想了大約三秒。
36
二〇〇〇年三月一日。伊斯凡路。
門打開,哈利往門內看去,和一張爬滿皺紋的臉上的藍色眼珠四目交接。
「我是哈利·霍勒,我是警察,」他說,「今天早上打過電話。」
「對。」
老人的白髮梳理整齊,橫向蓋過他的高額頭,身穿一件針織羊毛衫,裡面打了條領帶。這棟紅色雙拼公寓位於奧斯6北區安靜富饒的郊區,門口外的信箱上寫著「伊凡和辛娜·尤爾」。
「霍勒警監,請進。」老人的聲音冷靜堅定,他的風度舉止使他看起來比一般人印象中的伊凡·尤爾教授要年輕許多。哈利對這位歷史學教授做了一番研究,知道他曾參加反抗運動。尤爾教授雖已退休,但仍被公認為挪威最重要的研究德軍占領時期歷史和國家集會黨的專家。
哈利彎腰脫鞋,只見面前牆壁掛著許多小相框,相框裡是微微褪色的黑白老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是身穿護士制服的年輕女子,另一張是身穿白色外套的年輕男子。
兩人走進客廳,客廳里一隻艾爾谷犬停止吠叫,盡職地嗅了嗅哈利的胯部,然後走到尤爾的扶手椅旁趴下。
「我讀過一些你在《達沙日報》上寫的有關法西斯和國家社會主義的文章。」哈利坐下之後說。
「天哪,原來真的有人會看《達沙日報》。」尤爾微笑說。
「你似乎強烈警告我們要注意現在的納粹黨。」
「不是警告,我只是指出一些相似的歷史。歷史學家的責任是揭露,不是評價。」尤爾點燃菸斗,「很多人認為對與錯是固定、絕對的,但其實並非如此,對錯的判斷會隨時間而改變。歷史學家的工作主要是找出歷史真相,去看數據說些什麼,然後客觀冷靜地公開。如果歷史學家介入評價人類的蠢事,從後世的眼光來看,我們的工作會變得跟化石一樣,成為當時正統觀念的遺骸。」一縷藍煙在空氣中冉冉上升。「不過你來找我應該不是為了問這個吧?」
「我們是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們找一個男人。」
「你在電話中提過,這個人是誰?」
「現在還不知道,但我們推斷他是挪威人,眼睛是藍色的,七十歲,會說德語。」
「還有呢?」
「就這些。」
尤爾大笑:「呃,可能的人選應該不少吧。」
「對,挪威過七十歲的男人有十五萬八千個,我猜其中大約有十萬人的眼睛是藍色的,而且會說德語。」
尤爾揚起雙眉。哈利羞怯地笑了笑:「這是統計處的資料,我查過了,好玩而已。」
「你認為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我正要說。據說這個人有五十多年沒拿槍了。我是在想,或者說,我的同事是這樣想的,五十多年是過五十年,但少於六十年。」
「邏輯上是這樣。」
「對,她非常……有邏輯。所以說,假設那是五十五年前的事,那麼就回到了『二戰』中期,當年這個人大約二十歲,而且會用槍。當時所有擁有私人槍枝的挪威人都必須把槍上繳德軍,那麼這個人會在什麼地方?」
哈利伸出三根手指數著:「第一,他可能是反抗軍成員。第二,他可能飛到了英國。第三,他可能在東部戰線跟德軍並肩作戰。他的德語說得比英語好,所以……」
「所以你的同事判斷他一定是在前線作戰,對不對?」尤爾問道。
「對。」
尤爾吸著菸斗。「很多反抗軍成員也必須學德語,」他說,「以此來進行滲透、監視等,而且你們忘了瑞典警察中也有挪威人。」
「所以這個推論不成立嘍?」
「呃,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尤爾說,「自願上前線作戰的挪威人大約有一萬五千人,其中七千人被徵召,因此他們可以使用武器。這個人數比逃到英國加入英軍的人數高出很多。雖然戰爭末期反抗軍人數更多,但很少有反抗軍能夠拿到武器。」
尤爾微微一笑:「我們暫時先假設你們的推斷是正確的,但是很顯然,這些曾上前線作戰的人不會在電話簿里把自己的頭銜寫成前武裝黨衛隊隊員,不過我想你應該找到了可以去哪裡搜尋,對不對?」
哈利點了點頭:「叛國者資料庫。這個資料庫里的檔案根據姓名和法院審判資料歸檔。這幾天我一直在看這個資料庫的檔案。我原本希望他們很多人都已經去世了,那麼剩下的人數我就能應付得來,可是我錯了。」
「沒錯,他們是強悍的老鳥。」尤爾笑著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跟你聯絡。你對這些士兵的背景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了解這種人在想什麼,有什麼事會讓他們發怒。」
「霍勒警監,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但我是個歷史學家,我對個人動機知道的不比別人多。你也許知道,我曾經是米洛格反抗軍成員,但這個身份並不會讓我了解自願前往東部戰線作戰的人的心理。」
「我想你知道很多,尤爾先生。」
「是嗎?」
「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的研究工作做得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