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澜忍无可忍,扯着他坐了下来:“我不会杀你的。”
孟阙脸上的表情又是那种嘲讽,令贺澜难以忍受地嘲讽。
贺澜闭着眼睛想了许久,突然道:“若是你觉得我在你身边让你觉得有生命之危,那我可以离开。”
他终究没有等来孟阙的答复。唐扶果与易贯找到了他们。
当看到他们的时候,唐扶果明显松了一口气。对于她而言,她的儿子是她的一切了。
孟阙累了,靠着那树沉沉睡了过去,即使他睡着了,也没有轻易靠近贺澜半分。
唐扶果叫醒了孟阙,他们走了很远,却发现贺澜没有跟上来。
易贯又返了回去,等他回来的时候便带来了一个消息:“贺澜说不跟我们一起了。”
唐扶果看了孟阙的一眼,孟阙垂着脑袋往前走着,脸上的表情不见任何不对。
唐扶果话到喉咙口,却没有说出来,三个人安静地离开了这密林,一起回到了鬼谷之中。
一切生活都回到了从前,但是有些人,一旦出现了,总会留下痕迹的。
贺澜在这山谷中留下了属于他的痕迹,在孟阙想要忘记他的时候,那些痕迹都不期然地提醒他,贺澜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既然不能彻底遗忘,那便渐渐淡忘。孟阙全心全意地调解着唐扶果的身体,当她的头上生出第一根黑发的时候,孟阙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开始想象她长出满头黑发,脸上皱纹彻底消失,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华。
这般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这样转眼便过了半年的时间。有些时候,孟阙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高山的时候,有种自己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错觉。
一辈子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他不就已经过了一辈子了吗?这是他的第二辈子了。
山中的日子是懵懂而平静的,这样的平静随着一个人进入鬼谷而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女子,满身是血地逃了进来,倒在地上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唐扶果冷冷地看着,她本该是博爱的,但是却似乎将爱只给了一个人,对着其他人都格外冷漠。而易贯却动容了,他或许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满身是血地躺在唐扶果面前的,那般绝望,那般不甘,那时,唐扶果救了他。而现在,他决定救这个女子。
易贯的医术确实高明,孟阙帮着他。那女子伤的很重,但是易贯和孟阙的医术也很好,虽然谈不上起死回生,但是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们还是可以救回来的。
那女子渐渐好转。
她是一个爽朗的女子,与孟阙一般大的年纪,却已经走遍了天下。
她说她是一方将领,兵败入山,最后只余她一个人。
孟阙却细细地回想了起来,在他的记忆中,这般时候似乎没有大战。
女子话多,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有大战了,这场大战比孟阙记忆中的提前了五年,而且领兵的竟然不是赵家,赵谨没有参战,而是贺澜。
贺澜……他是文臣,是酷吏,为何会做这般武将之事?
“贺将军亲自请战的,我是他手下将领。开始的时候,军中许多人都觉得可笑,一个文臣带什么兵?但是碍于他那酷吏的活阎王的名声,没有人敢多嘴。后来……后来发现他确实厉害,他有勇有谋,而且,他不怕死。”
他不怕死。
怎么可能不怕死?上一辈子,贺澜杀了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多活一些吗?封侯拜相,一人之下,权倾天下,这般权贵,又如何舍得去死?
不可能的,贺澜绝对不会去送死的,他去战场上,或许只是为了一番功绩。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孟阙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这女子唤作容玉兰,是巾帼英雄,对那贺澜却也十分推崇。
“贺将军人真不错,战场之上,他与士兵们同吃同睡,与那传说中的活阎王一点都不像。”容玉兰道,脸上明显带着恋慕,“可惜他已经成了亲,据说与他成亲的居然是个男子,叫孟什么的。”
孟阙一直垂着眸,没人看得清他眼中的神色。
“不过这一战实在凶险,我率领三千铁骑兵,三人全亡,只有我一人死里逃生。”
两国实力相当,又各据险要,这最后的胜利,自然是看谁的兵狠,看谁的主将厉害了。上一辈子,赵家出战,赵谨便没命了。
那一天晚上,孟阙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贺澜一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说:“我死了就不能要你的命了。”
他说:“我死了你便安心了吧。”
孟阙从噩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入睡。那一幕太真实了,恍惚一阵过后,他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庄周梦蝶
这样的梦做得越来越频繁。梦里的贺澜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
庄周梦蝶,到最后的时候,也不知是庄子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子。孟阙有时会觉得,那并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他将它当成了梦。
贺澜是真的死了。
对于孟阙而言,贺澜死了,或许一切便解脱了。但是孟阙并不开心,一旦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觉得全身发抖,寒气遍布全身。
贺澜怎么会死呢?他又怎么舍得死?所以这并非真的。
有一天,容玉兰说她要走了。
她本就是无意中闯入,不属于这鬼谷中的人,要走,也无甚奇怪的。
她其实是有些舍不得的,这里太安宁了,没有战乱,没有疾病,没有困惑,就如同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只是这天下的百姓都在困苦之中,贺澜也在困苦之中,她又怎能在此,安享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