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交代完畢,碧兒便收拾了東西準備離去。
行至半道,卻正巧遇上熟人。
二人相遇,俱是一愣。
迎面走來的是紅菱,現下她正拎著大包小裹,身旁有婆子催促,「發愣甚麼?!還不快些走,晚趕你一刻,都髒了我們的地!」
原來是她夥同清蘭的丫鬟梨香偷帳冊一事,東窗事發,現下正要被趕出府去。
「媽媽,紅菱與我是老相識,能否寬限片刻,讓我同她敘敘話?」
見說話的是如今的大紅人碧兒,婆子哪裡敢駁,「既是姑娘你開口,少不得要依你的。只是別太久了,外頭有車等呢。」
「自然,多謝媽媽。」
屏退了婆子,長廊下只剩二人相視而立。
沉默良久,紅菱扯出一絲冷笑,道:「如今是來看我的戲?還是來勸誡我回頭認錯?都不必了,收起你的假惺惺罷!」
碧兒不說話,只看著她,眼底平靜無波。
紅菱卻從她無言的沉默里讀出憐憫。
憐憫?她這一生,微賤如泥,卻最不稀罕旁人的憐憫!
一時間,內心的情緒噴涌而出,紅菱的聲音近乎尖利到嘶啞,「你做甚麼這樣看我?你以為我瞧得起你嗎!你在裝甚麼清淨無為?不過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自負才貌不輸於人,偏生是條奴才命,我想往上爬又有甚麼錯?我既有這心,便敢坦蕩地認!可你呢?」紅菱微眯著眼,語氣嘲諷,「你敢說你對少爺的心清白?我真看不起你!」
碧兒沒有半分惱怒,只看向她光禿禿地手腕,見上頭橫亘著一道顯眼的疤痕,問道:「我與你的鐲子呢?怎的不用它遮?」
紅菱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道顯眼又醜陋的疤痕好似在訴說著塵封的舊事,她不由得恨恨別開臉,硬聲道:「很不與你相干!」
那道傷疤,是紅菱為她出頭,與劉媽媽撕打時留下的。
後來,她便送了一隻鐲子,為紅菱遮擋這道疤。
「是不與我相干,你要作死也好,犯渾也罷,我何必攔你?」碧兒眉頭微皺,良久才道,「只是,我念著幾分當初的情誼,才來多一句嘴。我們當初都是托阮夫人的福才得已進府,甚至能讀書習字,與小姐們養得都差不離,她教我們知書達理,愛重自身。你現下為著一己之私,竟幫著太太對付她的女兒?夫人九泉之下,豈不寒心?」
此話一出,紅菱如遭雷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何嘗不內疚?」紅菱喃喃道,「我每個日夜都受煎熬!可我有甚麼法子?」
「你告訴我,我有甚麼法子?我只是想過上好日子,不想當奴才,竟是這樣難嗎?」偽裝出的凜然氣勢,不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絕望,強撐著骨氣,紅菱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都是爹生娘養的肉體凡胎,這賊老天憑什麼要我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除了當上姨娘,我想不出旁的法子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一個女子只是想掙脫做奴才的命,卻是要逆天而行。
碧兒目光暗沉,突然想到四姑娘童言稚語的一番話,她說,人人生而平等。
初初聽來,簡直石破天驚,大逆不道!
可現下,她聽著紅菱悽慘的哭聲,心下卻在想,這要是有那樣一個世道,該多好啊。
碧兒垂眸掩住眼底的複雜情緒。
所幸,她遇到了好主子,肯為她們這群苦命人,在小小的府里,開闢出這樣的桃花源來。
「無需逆天改命了。」碧兒淡淡道。
紅菱止住哭聲,看向她。
碧兒自腰間取出一個令牌,遞過去,「念你往日在阮夫人膝下侍奉過,大姑娘曾吩咐我,再給你一條道去走,端看你自個兒如何選。一則,便是現下出府去,給足你盤纏,自去老家過活,尚能平安過一世。」
紅菱目光一頓,追問道:「第二種呢?」
「姑娘果然沒猜錯,你絕不是個甘於平庸的。」碧兒一笑,「第二種,便是你白身出府,跟著李管事去做一樁買賣。這買賣需要你改名換姓,拋頭露面去經營。以你女子之身,其間或有無數坎坷等著你,姑娘為避嫌,前期不會助你一分力。若你熬過這段時日,站穩了腳跟,你所求的名利富貴唾手可得。你可願意?」
紅菱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愣了好半晌。
「我選第二種。」她幾乎沒有多猶豫,頃刻間,眼底便閃過決絕的光芒,「與其做一世的庸人,不如拼上這條賤命,去搏個未來。」
碧兒像是早有預料,並不詫異,只遞上了那塊瑪瑙玉牌,上書「北地鹽道」。
紅菱摩挲著這塊玉牌精細雕琢的紋路,凝神看了許久,才珍重地將它放進懷裡。
再抬頭,入眼是碧兒掛著淺淡笑意的臉。
這一刻,空氣里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彌於無形。
碧兒將紅菱送至門外,將要上車時,紅菱突然停住腳步。
她回頭看向碧兒,目光複雜,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姑娘會給我一條生路?」
碧兒笑卻不答。
紅菱是個聰明人,轉瞬便知其意。
她別過臉,沉默了好一會兒,聲音低啞,強忍著淚意,「原是我錯了,一開始便錯了……」
「你是錯了,可如今回頭卻不算晚。」碧兒平靜地看著她,又腕子上褪下一隻手鐲遞給她,「姑娘雖抬舉你,往後有段日子卻也艱難,拿著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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