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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的锅要是被祥符人砸掉的我认被日本人砸掉我能认吗(第1页)

9。“我的锅要是被祥符人砸掉的,我认。被日本人砸掉,我能认吗?”

章兴旺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的胡辣汤锅,名声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了,原先一些认汤不认人的老喝家,就连寺门马老六汤锅的一些铁杆儿喝家,也转移到了黑墨胡同口跟儿。那些有着喝汤阅历、又能喝出名堂的老喝家,对章兴旺汤锅的基本评价就是,汤里胡椒的味道要比马老六汤锅的味道重。用老喝家们的话说,汤的味道重不见得是汤里胡椒掌得多,就像辣椒辣不辣不在于辣椒的大小,而在于品种。同样是这个道理,汤里胡椒味道重不重,不在于胡椒掌多掌少,而是在于胡椒的品种。用老喝家的话说,马老六汤锅里的胡椒掌得也不算少,就是掌得再多,也冇那种喝完汤之后浑身通透的爽气。

自打李老鳖一到信昌银号就职襄理之后,基本上都在每天临近晌午头的时候来喝汤,用他的话说,到他这把年纪,一碗汤,俩馍,基本上就能管一天。章兴旺也很识相,只要李老鳖一来喝汤,瞅见他汤碗里的汤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主动上前接过他的汤碗,再往碗里面盛上半勺汤。有人瞅见不愿意了,说祥符城里只有羊肉汤和牛肉汤的汤锅可以添汤,冇见过胡辣汤的汤锅添汤的,每碰到这号说邋撒话的主儿,年轻气盛的章兴旺,就会把牛眼一瞪,大声说道:“他是俺爹,你要是俺爹我也给你添一勺!”

章兴旺瞅着自己的汤锅生意越来越兴隆,心里自然越来越舒坦,可那块心病却一直还在他心里窝着,时不时就会在心里闹和,时不时他也向别人打探着李慈民的消息,所有灌进他耳朵里的消息,几乎都是俩字儿——不知。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每到天热的时候,喝汤人来得都比较早,趁着早起凉快,胃口好。喝汤人来得早,卖汤人起得更早,基本上要在天还冇亮的时候,就要把摊儿支好,按支汤锅人的老规矩,汤等客而不是客等汤。

这天早起,像以往一样,天麻麻亮章兴旺就已经把摊儿支好,趁着还冇来客,他坐在汤锅前卷了根纸烟,刚点着还冇抽上两口,就瞅见压书店街路东边河道街的胡同里,一瘸一拐走出一个人。起初,章兴旺并冇在意,当那个人一瘸一拐走到汤锅前、一屁股坐在木桌子旁凳子上的时候,章兴旺不由大吃一惊。

章兴旺:“慈民?”

坐到凳子上的那个人正是李慈民。

章兴旺的话音有点磕巴了:“你,你,咋,咋回,回来了……”

李慈民也不吭气儿,抬起手冲章兴旺勾了两下手指头,章兴旺明白是啥意思,急忙把手里刚点着的烟卷递了过去。

接过烟卷的李慈民也不吭气儿,用俩指头夹住烟卷吃力地抽着,那模样就像八辈子冇抽过烟卷似的,用祥符人的话说,可邋撒。

章兴旺在一阵慌乱中,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装出啥都一无所知的样子,询问道:“慈民哥,恁多天冇你的音儿,还以为老日把你咋着呢,你啥时候回来的?冇啥事儿了吧?”

李慈民还是冇接章兴旺的腔,直到把指头上捏着的烟卷吸完,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冲章兴旺开口说了一句:“给我盛碗汤。”

章兴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去盛汤,他把盛好的汤放到李慈民的眼前,李慈民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抬手冲着站在一旁有点犯傻的章兴旺勾了勾手指头。

章兴旺:“……啥,要啥?”

李慈民:“你说要啥?”

章兴旺立马反应过来:“哦,馍……”

有点乱了方寸的章兴旺,急忙压装馍的篮子里拿出俩馍递了过去:“够不够,不够再拿。”

李慈民接过章兴旺递给他的馍,三下两下全掰进了汤碗里,抓起筷子在汤碗里搅拌了两下,连汤带馍就往嘴里连扒带喝了起来。

章兴旺在一旁叹道:“慈民老哥哥,老日把你抓走,你肯定是遭大罪了,能活着回来是你命大,今个你能来喝汤,我可高兴。你也别怨老弟占了你的地儿,老弟我也是冇法儿,右司官口那口杂碎汤锅我实在是支不下去了,你也知,咱祥符人认的还是胡辣汤,可我又能把胡辣汤锅支在哪儿呢?支在寺门不是明显要跟马老六抢生意嘛。再说,我的汤也挺不过马老六的汤啊,想来想去,我就把汤锅支在这儿了……”

埋头喝汤的李慈民,抬起脸瞅瞅章兴旺,然后继续埋头喝汤。

章兴旺继续说道:“慈民老哥哥,你也别埋怨我,你要不出事儿,我也不会把汤锅支在这儿。我知这地儿是个支汤锅的好地儿,要不你也不会把汤锅支在这儿,这个地儿是你先来,道理我懂,说句难听话,蹲茅厕还有个先来后到呢。可话又说回来,你要不出事儿,我也不会来这儿啊……”

埋头喝汤的李慈民,眼都冇抬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约莫着我回不来?”

章兴旺慌忙地:“不是,我冇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老哥哥的汤锅被老日砸了,这个地儿闲着也是闲着,咋着这也是个适合支锅的地儿吧,所以我才把汤锅支在了这儿。”

李慈民依旧冇抬头地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先替我占着,我要是回来了,你就还给我,是这个意思吧?”

章兴旺愣怔了一下,忙说道:“不是不是,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汤锅被砸了,咱祥符不是有个说法嘛,‘宁拆十座庙,不砸一口锅’,别管为啥被砸了锅,支锅的人都会改章儿,换作别的营生……”

李慈民把筷子往木桌子上一搁,抬起了脸说道:“那要看锅是被谁砸掉的,我的汤锅要是被祥符人砸掉的,我认。被日本人砸掉,我能认吗?”

章兴旺:“你是啥意思?是想让我把这个地儿再还给你?”

李慈民:“你老弟刚才不是说了嘛,蹲茅厕还有个先来后到。”

章兴旺正想反驳,瞅见已经有喝汤的人站在了汤锅前。

李慈民:“你先忙你的,我冇事儿,在这儿坐会儿,等你忙完咱俩再拆洗,既然我大难不死,今个咱就得说个小鸡叨米。”

此刻,汤锅开始上人,章兴旺阴沉着脸开始忙活,手里握着木勺子在汤锅和汤碗之间上下翻飞,虽然动作娴熟,却有点跑神儿,弄得汤碗边上淤出来的汤落落流(向下滴),遭到一些老喝家的埋怨和花搅。

“慢点中不中,瞅瞅这碗边的汤,咋端?”

“慌啥慌,得个外甥啊?当舅就当舅呗,不就是外甥似舅嘛。”

不管喝家们是埋怨还是花搅,章兴旺也不吭声,他心里清亮,李慈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个恐怕要挺大瓤打架,打仗,他心里在盘算,咋着才能转危为安。有一点章兴旺心里可清亮,今个要是挺不住李慈民,他就彻底去球,即便是汤锅还能继续支在这儿,往后他也安生不了。忙碌中的章兴旺心里在琢磨,用个啥法儿才能打面(打败)李慈民……

整整几个时辰,李慈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用貌似平静的目光瞅着书店街上南来北往的路人。

李慈民是夜个黄昏的时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的。原以为他被老日抓走就不可能活着再回来,老日原本也冇打算让他活着回来。他儿子是国军,还搦死了四面钟站岗的老日哨兵,老日都快恼劈了,咋着也得把这口恶气出在他身上吧。老日冇杀他,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战事吃紧,要想取得战场主动,物资运输是扭转被动局面的关键,急需人手,老日便把李慈民和一些被抓的人,押到南郊修整那条通往飞机场的公路去了。老日对李慈民说,只要卖力干活,就可以留他一条性命,等公路修整完以后,便可以放他回家。自打老日占领祥符以来,摊为兵力缺乏,始终顾不得去修那条路,自花园口被扒开以后,那条路被水毁坏得厉害,坑坑洼洼的路面,老日始终顾不上去修整,都在凑合着用。眼望儿战事吃紧,老日有点着急了,虽说自抗战以来,国军的大部分机场已丧失,占领了全中国36个飞机场的老日,还是被繁忙的军需空运搞得焦头烂额。祥符这个飞机场,是中原地区最大的飞机场,老日必须赶紧把通往飞机场的路修平展,李慈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老日当成苦力去修那条路了。公路修罢之后,老日把李慈民给放了。老日也可孬孙,在临释放他之前撂给他一句话,说之所以要抓他,是跟一个叫章兴旺的人做了个交易,老日冇说是啥交易,只是在临释放他之前给他点细了一下,“你的胡辣汤,好喝的”。回家后的李慈民,一进家门啥都清亮了,他那个装满印度胡椒的罐子冇了,他老婆告诉他,全被来抄家的老日抄走了。又累又饿的李慈民,躺在床上气得几乎一宿冇睡,天还冇亮就压床上爬起来,直奔黑墨胡同口跟儿而来。当然,他已经想好咋跟章兴旺算这笔账。

汤锅前的人越来越多了,喝家们各个脸上带着快意,几乎能看出这是他们一天当中最得劲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李慈民瞅见,那帮一水穿着同样大褂的人,压黑墨胡同里走了出来,那帮子人里面还有手里拄着根明光锃亮的拐杖的李老鳖一。

早起喝家多,汤锅一圈站着坐着全是人,李老鳖一并冇在意坐在那里的李慈民,正当他在瞅有没有空座位的时候,李慈民站起了身,腾出了座位,说道:“爷们儿,你坐着。”

李老鳖一吃惊道:“乖乖,是你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李慈民上下打量着李老鳖一,问道:“爷们儿,你这是……换行头了?”

“这不都是为了这张嘴要喝汤嘛,人家信昌银号不嫌弃我,就跟着混碗汤喝呗。”李老鳖一坐在了李慈民给他腾出的座位上,问道:“先别说我,说说你,啥时候回来的?老日冇把你咋着吧?”

李慈民瞥了一眼正在一边给人盛汤,一边使眼睛往他身上瞄的章兴旺,对李老鳖一说道:“大难不死,爷们儿,有没有后福我不知,老天爷瞪着俩眼瞅着呢,谁作恶都别想好受。”

李老鳖一当然明白李慈民寻到这儿来的目的,也不好多说啥,于是就把话题转开,说道:“家里还好吧?冇啥事儿的话,等我干完活儿,咱爷俩去寺后街的澡堂子泡泡,沏壶好茶,喷喷空(聊聊天),给你压压惊,不管咋着,咱姓李的是一家子,用常说的那句话就是,和尚不亲帽子亲。更何况,恁家祖上和俺家祖上,都是压耶路撒冷那边过来的。”

李慈民:“爷们儿,别管咱是压哪儿过来的,一个祖宗的后代也不一定都是好人,不是我不认这壶酒钱,是有些货不看祖宗的面儿,光想别人的好事儿,就是同门兄弟又咋着,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不就是同一个祖宗嘛,照样打得血糊淋剌。”

此刻的李老鳖一已经感觉到,李慈民这货今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于是,李老鳖一对李慈民说道:“爷们儿,你说的啥意思我都可清亮,你作为晚辈,听我一句劝,有啥不得劲不在这儿说,等兴旺收摊儿了再说。不想回清平南北街说,就去俺家说,不管咋着,都是一个七姓八家里的人,恁俩又是一块儿赤肚长大的,别让外人看咱的笑话。”

李慈民冷冷一笑:“七姓八家咋着?一块儿赤肚长大的又咋着?说句难听话,要不是七姓八家,要不是一块儿赤肚长大的,还不会恁把底,照死里弄呢。”

李老鳖一:“别别,别就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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