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山里的夜晚来得早,也静得可怕。当两侧的大山完全被夜色包围之后,远远看去,山变成了一个个黑乎乎的暗影,四周没有一丁点光亮。如果是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山里,那山的影子会带给人一种巨大的恐惧感。
在两个山峰之间,是一条漆黑而狭窄的山路,它是从西往东通往黄安城的唯一道路。就在这墨一样夜色的掩护下,国民党第十二军任应岐部一个师正悄悄地走在夜袭黄安城的路上。
国民党师长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通过他对身边副官说话的口气可以得知其不可一世的狂妄:“让传令兵去告诉弟兄们,今晚谁先打进黄安城,赏大洋一千!抓住一个共产党,赏大洋一百!”
“是,师座。”从副官的回答里能够听出他的得意,紧接着副官高喊,“传令兵,传令兵!”
夜深了,四周只剩下了清脆的虫鸣,与这边偷袭者亢奋的情景截然不同。在黄安县政府的一间卧室里,潘忠汝正躺在靠墙角床上的被窝里读一本书,靠床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格外静谧。深秋的天气愈来愈冷。经过黄埔军校的历练,又经受过北伐磨砺的潘忠汝有着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他的床上只有一床很薄的被子。暴动部队占领黄安城已经二十二天了,他每天都忙于各种事务,鄂东军三四百人的吃饭穿衣睡觉问题要解决,新政府的各项事务也要过问,这些对于刚刚二十一岁的潘忠汝,都是他人生的第一次,管理一座县城比单纯管理一支部队要复杂得多!每天除了工作,几乎再无其他,只有在这夜深人静时才能安静地看一会儿书。今夜他的内心却突然感到极度的不安,右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从接受组织指派回到家乡领导这次暴动开始,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翻身坐起来,把手里的书平放到桌面上,闭上眼回忆暴动以来的点点滴滴。似乎一直还是挺顺利的,好像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想着想着突然就觉得有些累了,一些人、一些事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游走,他欠身吹灭了桌上的油灯,翻身躺下。
很快,潘忠汝就进入了梦乡。他梦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的脸庞在他的眼前是那样的清晰,还有那曾经熟悉的笑容,但当他试图走近他们去拥抱他们的时候,又突然发现他们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他想张嘴喊住他们,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发出声音。他想追上他们,最终他们却慢慢飘远。接着他又看到了他从武汉出发时组织给他指派的警卫员小王,小王跟他是老乡,都是黄陂人,只有十八岁。在暴动当晚,他们一起进城后,小王却被一颗流弹击中。牺牲前的小王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非常努力地想对他说什么,最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同样都是年轻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告别,就永远再难见了。他没来得及对自己说的又是什么呢?小王的脸越来越清晰了,他仿佛看到小王又一次非常紧急地来敲他的门,嘴里不停地喊着“报告”。
潘忠汝一下子就醒了,他翻身坐起来,原来是有人在门外焦急地喊:“报告!”
潘忠汝一把抓起床边的衣服,披在身上,翻身下床。打开门,门外是负责外围警戒任务的肖连长。顷刻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么晚了,肖连长此时过来,一定是有紧急情况。潘忠汝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肖连长,等他说话。
肖连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总指挥……不好了,国民党军……打过来了!”
潘忠汝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问:“搞清楚有多少人了吗?”
肖连长说:“不清楚,刚才……城外传来的消息,说敌人是……入夜后从孝感出发的。他们走的是大路,咱们……负责监视敌人动向的同志……只好抄小路……来送消息,因为天太黑,山路不好走,所以他分析敌人……估计很快就到城下了。”
潘忠汝边穿衣服边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房间,从墙上取下驳壳枪。等他走到前院时,吴光浩、戴克敏、吴焕先、曹学楷等人也已经围拢到了作战室。潘忠汝面向吴光浩、吴焕先命令道:“马上通知所有部队到城墙上集合,一会儿咱们南门城楼见。”
潘忠汝又转头对戴克敏、曹学楷说:“你们俩马上组织所有党政人员,从北门转移进山,速度一定要快。”
四个人都不说话,敬礼后匆匆离开。
潘忠汝冲着院子里喊:“警卫班,紧急集合。”
院子里有人大声报告:“警卫班已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